第二十五卷 (2004年) 从云白沙的「神学美学」与「神剧」浅释其神学观念
作者:冯爱贞

1. 序言

云白沙(Hans Urs von Balthasar)是二十世纪重要神学家之一,他是一位鉴古通今的伟大学者,熟悉圣经、教父、圣师、西方历史、诗歌、古代的及现代的哲学及神学作品,而他的着作所就把这些学问融会贯通。


云白沙把神与人的关系重新定位,透过其「神学三部曲」建立了神学体系。本文将就其「三部曲」的其中二部,探讨他的神学观念,特别是他如何以美及善来讲述圣父及圣子,并人与天主的关系。第一部曲是由七册书组成的《主的光荣:神学的美学》(Glory of the Lord: A Theological Aesthetics),第二部曲是由五册书组成的《神剧:神学的戏剧原理》(Theo-Drama: Theological Dramatic Theory)1。遗下没有讨论的一部曲是《神的逻辑:神学的逻辑原理》(Theo-logic: Theological Logical Theory)。


全文分四部份:第一部份是云白沙的生平简介;第二部份是美学的历史部份;第三部份进入主题之一的「神学美学」,美是天主的本体,发出巨大的光芒,令人目定口呆;第四部份是另一主题「神剧」的讨论,天主「善」的表达,在这里我们看见了天主藉耶稣基督与人同在。最后部份是全文的总结:云白沙透过美与善的关系,建立了有活力的神学系统。



  1. 以下为本文的主要参考书:The Glory of the Lord, A Theological Aesthetic, I: Seeing the Form (Edinburgh: T & T Clark, 1967); Theo-Drama, Theological Dramatic Theory III (San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1992); A Theology of History (London: Sheed & Ward, 1963); Word and Revelation (New York: Herder & Herder, 1964); Church and the World (New York: Herder and Herder, 1967); Man in History (Dublic: Shed & Ward, Veritas Publications, 1968); Martin Buber and Christianity (London: Harville Press, 1961); A Theological Anthropology (New York: Sheed and Ward, 1968); The Theology of Karl Barth (New York: Rinehart & Winston, 1971); Love Alone: The Way of Revelation (Dublic: Sheed & Ward, Veritas Publications, 1982); Explorations in Theology, I: The Word Made Flesh (San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1989); Mysterium Paschale (Edinburgh: T & T Clark, 1990).

2. 云白沙的生平

云白沙1905年8月12日生于瑞士的卢塞恩(Lucerne),他在苏黎世大学、维也纳及柏林读哲学及德国文学。1929年加入了德国巴伐利亚教区(Bavarian Province)的耶稣会。晋铎后从事出版及堂区牧民工作,直至1950年时因为与安芝莲云史碧医生(Adrienne von Speyr 1902-1967),成立一信友团体而被迫离开耶稣会,这是一个痛若的决定,但却造成了他日后的成就,从耶稣会专注于士林哲学的学院派,转而发展以《若望福音》为基础的灵修及神学发展。就如神剧中所描述的正是他亲身的经历,是受苦及孤独的经验,他让读者从内心深处亲自感受到,「神学三步曲」是他心血的结晶。他没有被邀请参加梵二大公会议,直至1967年才被委任为宗座神学委员会(Papal Theological Commission)委员。


自启蒙运动以来,传统宗教思想受到很大质疑,十九世纪出现了对宗教的重新检讨,即对宗教本质的追问,而云白沙则重返启示的泉源,天主的光荣是信仰的目标。云白沙没有在大学教书,他从事着作及出版事业,Johannes Verlag是他的出版公司,又与志同道合的狄卢柏(Henri de Lubac)及拉辛格(Joseph Ratzinger)2 于1972年,创立了《共融》(Communio)季刊,宗旨为了以新的精神延续教会传统的信仰,以开放的精神与不同宗教的人士进行交谈。


他的成就得到各方的肯定,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得到不少的赞赏及信任,于在1984年获得保禄六世奖;教宗若望保禄二世极为欣赏他,于1988年委任他为枢机,但在就职前三天他过世了。在他的葬礼中,拉辛格枢机代表教宗致悼词:「教会宣布云白沙是信仰的导师,他能带领我们找到生命活水的泉源,同时在他的教会生活中亦拥有高尚的品德。」 3

  2. 教宗若望保禄二世于2005年4月2日逝世后,拉辛格枢机于同年同月19日被选为教宗,号称本笃十六世,希望继续与世界各方人士进行友善的交谈。
  3. Communio, vol. 15 (1988), pp. 512-516.
3. 「美学」的历史背境

3.1 美与美学


「美」()按希腊文原意是指人在感性上对美的认知,探究美在感觉及视觉上之学问。柏拉图(427-347BC)在《会饮》篇中有概括性的描述:「美是奇妙无比的……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它是永恒地自存自在,一切美的事物以它为泉源,有了它一切事物才成为其美。」


「美学」(Aesthetica)一词由德国哲学家鲍姆嘉通(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 1714-1762)首次提出,他将「美学」摆在哲学体系上,他说:「美学是关于感性认识的科学。」(1735)4。但是他所说的Aesthetica实际上研究的是美(广义的美),所以这个字最终被认为是有关美的学说的术语,而其研究对象则以具体的艺术为主。


3.2 基督信仰中的「美学」


在历史上,中世纪一般是指主后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至14世纪中叶,文艺复兴运动兴起这一千年左右的漫长时期,基督信仰亦已广为传播,使得中世纪的社会和文化深受其的影响,神学的意识形态成了唯一的思想体系,在神学的发展上,中世纪可以说是一个神学美学的时代,把新柏拉图主义和亚里士多德的一些概念移用到神学上。5 中世纪有美学的实质内容,但没有独立作为科学的研究。在教会的传统思想中,基督信仰的美学是实用和具体的用在建筑、歌曲、礼仪等等之上,所以中世纪的「美学」没有形成学说,但却具体的表现在信仰行为中。


美的本体问题是柏拉图首先提出来的,他相信既然有美这个概念,就必然有与之相应美的本体,即美的本源。其后教父们都采用了这个思想,但内容是丰富了、纯化了:美的本体绝不会是孤立的,必与真及善的本体合而为一,三者结合散播于所有自然事物内。「美是天主的名字」这命题虽然给美涂抹了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然而也昭示了美的概念有无限深刻的内涵。


圣奥斯定(Aurelius Augustine, 354-430)是神学美学思想的先驱,一生留下许多神学着作,尤其是《忏悔录》(Confessiones)6 是他人生及皈依的心路历程,记述他的信仰和爱的生涯,此书随处可见他对美和艺术的敏锐感觉。圣奥斯定认为天主是「唯一不变的本体或本质」,衪是至高、至美、至能,无所不能,但又无所执持,不变而变化一切,无新无故而又常新。7 圣奥斯定的晚年着作《天主之城》,更明显的描写两个国度:天主之国和地上之国,天主的光荣是这部着作的主题。


圣文德(St. Bonaventura, 1217-1274)是另一位留下不少美学论着的神学家,其中《心灵迈向上主的旅程》(The Mind’s Road to God)写于1259年,而云白沙在美学思想上深受他的影响。8


世界充满着天主的痕迹,万物的美丽、和谐、秩序、能力和运行,就如一面镜子反映天主的无限能力、智慧和善良。「一切受造物与永恒智慧从本质上有一定的相似模样。」9 因此万物在某方面与天主相似,整个自然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在他看来所有受造物都是完美的,而美丽的本质是和谐,但因为人受到幻象蒙蔽而看不到上主。10



  4. 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 Reflection on Poet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54, I, 1750 ; II, 1758).(笔者并没有阅读此书,只从一些论及此书的作品中抄录。)
  5. 吴琼着,《西方美学史》,上海 人民出版社 2000 165页。
  6. St Augustine, Confessionum opera et studio Monachorum S. Benedicti a Congregatione S. Mauri (Opera Omnia I, Paris 1679), reprinted by J.P. Migne, PL 32.659-868 (Paris 1841).
  7. Ibid., L1, IV, pp. 4, 662-663.
  8. 参看Bonaventura, Opera Omnia, Quaracchi edition, 10 vols. (Quaracchi 1882-1902). “Itinerariun Mentis ad Deum” in vol. 5. 英文翻译参阅George Boas(trans.), “The Mind’s Road to God” (N. Y.: The Liberal Arts Press, 1953). 中文翻译参阅韩山城,文德圣师着《心灵迈向天主的旅程》,台北 安道社会学社 1974。
  9. St Bonaventura: The Mind’s Road to God (N.Y.: The Liberal Arts Press, Inc., 1953, p. 14).
  10. Ibid., 4. 1, 28.
4. 云白沙的「神学美学」



4.1 「神学美学」基本概念


云白沙爱好音乐、绘画、戏剧及文学,这些兴趣成为他构思其神学美学的前导。他认真的把「美学的神学」(aesthetical theology)与「神学的美学」(theological aesthetics)驱分:前者取材于普遍自然世界的美,欣赏表面的美丽,词藻上或情节上的结构,这些都不具有超越性,而只停留在世物对美的判断,圣经的最高价值并不是放在「审美」上,甚至可以说「审美」在圣经内并无地位。11 后者谈论美是天主的启示。这位被称为「当代最有文化的人」,不是唯美基督的拥护者,他强调在圣经中并不是为了寻求那些如诗篇、史诗、神话、抒情作品或赞歌之类的美丽,但神学的美学也不尽是谈论理性之学,他是寻找神学理论及基督徒生活的自我重塑。


  「《主的光荣》卷一尝试表达生活天主的启示,正如我们现在所知到的,衪不单是真及善,而且从永世之前已是美的。世上所有的事物都能显示出天主的美及光荣,其光辉及尊荣突破阴暗而进入存有的深处。完全自由及至高的天主在历史上以圣言启示了自己,与世界的美相比,衪的光辉远超一切。」12


只有在美中真及善才显出其价值,若遗失了美的感觉,神学家就是背弃了教父们的教导。嘉华(Joel Garver)为云氏的神学的美学作了概括的描写:


  「云白沙称天主是至高的美(God is supreme Beauty),衪在那人不可及的光辉之中,藉着耶稣基督以人的位格显示,使天主成为可见的。信友以信仰的目光注视耶稣基督,并在衪内得见天父的光荣。云白沙美的经验是形上的、超越的,但藉着耶稣基督却又遍布于人间,神学的美学并不是基于现代的哲学,而是对传统信仰的回归并使之现代化。」13


云白沙的美学以信仰角度来观赏天主的光荣,耶稣基督是天主光荣的具体体现,这是他神学思想的最核心。以下是根据云白沙的作品阐释什么是神学美学,及这美学包含了什么讯息。


4.2 「神学的美学」论证


4.2.1 神学美学的对象:形体的观赏(Seeing the Form)


「形体的观赏」对解释「神学美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天主在启示中说,衪自愿施与恩宠,但世人如何能认知或接收这份礼物。


神学美学就是以客观的方式来探讨「认知」(perception)及「出神」(rapture)在我们生活中的丰富及活力。神学美学的内容及方法,表达了那「不可见的」以其光辉照耀世界,透过世物使衪成为「可见的存有」,云氏的《天主的光荣──神学美学》正是要探讨人与形体(form)的相遇、邂逅,及神圣光荣的美丽。


云白沙的神学美学以神圣的启示为主,但也不忽视本性(nature)及人类对自然界的主观经验,目的是为了寻找认知的条件及明白启示的形式。所以他整个神学美学系统包含两种方法:


(1) 认知论(Doctrine of perception),属于基本神学:美学是认知天主自我启示的学说,属理性的研究;透过降生圣言的「形体」,我们能认出天主的奥秘,看见天主就在人类之中。现代神学所讨论「信仰中的基督」与「历史中的耶稣」不是互相对立,二者可重归于一。


(2) 陶醉论(Doctrine of rapture),属于教义神学:美学论述道成肉身的天主的光荣,及人被提升参与天主救赎工程的学说,属感性的研究。14天主对人的美之光照和人感受这种美而表现得出神入迷,这有双重的意义:天主以道成肉身的「形体」参与人世的生活,而人是透过天主的启示和信仰陶醉于美的形体中。


在第一册「形象的观赏」云氏已概述了两个境界:「观赏」(Seeing)指美学的主观根据,云白沙以神学历史为起点,强调「信仰」这观念。而「形体」(Form)指的是美学客观根据,在神学的基础上,天主在耶稣基督内向世界的启示,历史成为中界和证明启示这种方式。云白沙以大篇幅讨论了神学美学的主观及客观证据,他观察了天主教及新教都排斥美学,对他来说「美学」一定不是新的士林系统,他特别痛恨新士林学者的理性推论,这也是他曾受的教育,把美学与神学脱离关系。他尝试从圣人的神秘经验与日常生活中,寻找平衡的神学方法。15


4.2.2 「神学的美学」中形象和光荣


「启示」是云白沙神学美学的主要论题,因为这是神圣行动在世界的根据,人在万事万物中可以体会到和谐合一的意义,云白沙称这种有意义的合一为「形象」(Gestalt / form)。「形象」并不是一个记号或附属品,而是显示事实本身及具有灵气的,是具体的,而不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在云白沙的美学中,耶稣基督是最根本的,也是最终的「形象」。信仰来自对「形像」的认知这一直接的认识,它超乎任何言语,却充满活力而令人信服。在神人相遇的过程中,人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耀眼的「美」,这种「美」使人产生出无惧,勇往直前的动力。人也有自己的「形像」,云白沙认为每一个人都具有「绝对」(Absolute)某方面的美好,但是像一些碎片,而不是全部。一切来自「绝对」,归于「绝对」,人是受众。


「形象」在神学上,涉及启示和基督降生成人的神学问题。所有神学及基督徒生活均以天主的光荣放于首位,寻回神学中美的真谛。他认为天主在「降生成人」中采用了「形象」16的表达方式,因为正是这可以触摸的「形象」才能吸引人、让人心醉神迷,透过形体才能发出永恒的光辉。这种令人神往、让人欣喜的巨大魅力是基督信仰之源,宗徒就是因为被这充满奥秘、深不可测的永恒之美的形象所感动并为之倾倒。如《福音》中耶稣在山上显圣容(谷9:2-8)的「形象」,在自我启示中被见到的、听到的和触摸到。耶稣「成了肉身」而不是精神,在这肉身上,天主得以显现,并能被人看见及触摸。上主的下降不仅体现在纳匝肋的耶稣身上,而且也临现在教会的礼仪及信仰生活中。这「形象」被人「欣赏」,从而成了信仰的感召和魅力。生活若失去对美的欣赏,实际上是脱离了信仰之根源,失去了生命。


一切伟大的艺术都是宗教性的,即对歌颂「存有」(Being)的光荣及表示崇拜。天主降临世界,与人相遇,是具体的,以人的形状,指向那绝对的「神圣超越的形体」17。在基督内天主表达衪的真实本质,显示其「实在的和肯定的」18 方向。「美的范畴……是一个整体、是真实的存有、穿越那神圣的、独立的存有,美是那神秘的、隐藏的根源所散发的光芒。」19


希伯来人认为雅威的光荣就是衪的恩典、正义、仁慈,天主的光荣和神圣不可分,衪说:你们应该是神圣的,因为我是神圣的(肋19:2)。新约拨开了旧约的云雾,天主的正义在耶路撒冷显示。20因着十字架消灭了人类的罪过,我们能看清自己身处的实在境况,就是天主的光荣透过基督带领我们达到圆满的生命。


若望走出了旧约所描绘的期待,他在《福音》序言中:「于是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我们见了他的光荣,正如父独生子的光荣,满溢恩宠和真理。」(若1:1、14)21 若望以「光荣」的观念来描写圣三的关系,并且在人间出现。云白沙就是采用了这一点,耶稣基督跨越旧的盟约转移到新盟约的一刻:就如在戏剧中突然看见雅威(YHWH)降临,居住在我们中间。22


4.2.3 「神学美学」中的形上学


云白沙的神学三部曲:主的光荣、神剧及神的逻辑(Herrlichkeit, Theodramatik & Theologik),是以美、善及真(beauty, goodness & truth)的超越观念来开展,在云白沙的神学中,「超越」并不只是个一般性的观念,他的神学采用了中世纪形上学的哲学思想模式。现代神学视他的「美学」为基本神学,所以需要解释「美」(the beautiful)的形上意义。另外他也采用了「类比」(analogy)作为解释人与受造物的关系。「形上」及「类比」是他解释「神学美学」的两条支柱。


云白沙的形上学源自圣多玛斯的士林哲学,形上学是探讨「存有」的知识。在宇宙万物之上,有一超越的、自有的存有者。美是「存有」或「在」的象征,同时也是本身,美承载着自我照耀的能力。古代教父曾把美理解为神圣天主在世界的显现,并用美的范畴作为其神学的核心,由此发展出来的神学亦曾把「超越」之美作为研究对象。这种美的范畴已超越哲学和神学的界线,也可说美学之超越性涵盖了神学与哲学的领域。天主的光荣是形上之问题:「讨论基督信仰『光荣』这一神学问题,若不考虑运用形上学是无法完成的。」 23


在重整美、善及真的超越观念时,云白沙并不是从抽象方向着手,而是依据其具体的特性来处理。他给「超越」观念的排列次序,在他的三部曲中提供了以下的理据:人类经验到「实体」(reality)就是美、善及真。「存有」(Being)显现给人,他们经验到这可见形体的「美」,因而受到感动,这形体不只是出现于人前,也把自己交给人。因为存有交出自己,所以人们经验到其「善」意。在衪内的美及善也流露了「真」实的一面,整个的进程就是喜悦。超越有其理性方面的认知,也有个人主观的狂喜。如果一切都在美、善及真之内,神学的形上学依据这三种超越性质上,则不能回答有关邪恶、丑陋及失败的问题,因此云白沙以十字架神学及救赎神学来处理这些难题。


概括来说,云白沙运用了存有的超越特质是修改了中世纪有关超越的教义,他也选择不跟随康德的认识论,以哲学的方法套用于神学的超越问题。如此的安排,使「美」成为最开始及贯彻整个神学的概念,这个「美」最基本的观念,促使云白沙的神学美学常与基本神学连上关系。24 他的神学是以现代人重视人学的方法来处理中世纪的形上学,以圣三神学为例,他拒绝以哲学的形上观念用于基本神学上,而以圣三位格间的爱为根源,提供了三位一体动态的关系。


4.2.4 「神学美学」的存有类比


类比在希腊文αναλογια意思是对称、均匀,在传统的逻辑学及形上学则用来作两对等事物的比较。类比是大约相似,在相同处或相异处也有类似的关系。在天主教的基本神学中也常常讲及,因为天主与世界,天主与人类都是运用类比方法。


云白沙的形上神学及有关天主的教义中蕴藏着一个问题:如果天主是万有的,衪拥有一切,为何还要创造世界?也可这样说:无限的圣言如何在有限的世界显示自己,在这有限中其无限性又不会失去意义或重要性?


他的「超越」神学所关心的是天主圣三是世界的根源,而「类比」学说则处理天主与世界关系所遇到的困难,在此他把这两个世界的分歧及对立面拉近。他发展了但丁(Dante)的宇宙观:天与地、旧的及新的纪元、肉身的及灵性的世界、天性与恩宠、知识与信仰、人与神等等的类比关系。在此他答覆了天主的爱为何临现于世界,而世界对衪的爱却毫不对等。在神学美学中,类比学说可把世界的美学与天主的光荣相连起来,但又不会把二者混淆。美是天主的踪迹,衪的光荣却是永远而巨大的。25
在他的研究中发现受造物的世界类比于天主圣三的关系:「世界所有存在物,都能反映天主圣三的内在奥秘生活。事实上,衪向不相称的人公开了自己的身份,我们能进入探索那无以伦比丰盛的神圣面目。」26 他也承认有限的受造物在构造上有着天主圣三的特质,但同时人与天主不同点多于相同点。
云白沙的类比思想来自普茨瓦拉(Erich Przywara, 1889-1972)27,他是云白沙的老师及朋友。普茨瓦拉为了修订「存有类比」(analogy of being)28 的定义,多次与近代的哲学家讨论,例如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就是其中之一。云白沙为了此问题则与卡尔.巴特(Karl Barth)会面,他说:「在真诚对谈中,没有比澄清思想的方法更为重要。」29


普茨瓦拉以「存有类比」来解决创造主与受造物之间有绝对的距离,天主即使在世界自我显示,人类也没有办法彻底认识衪,天主与世界之间有着极大的鸿沟。他认为天主与宇宙的关系只能以信仰的眼睛才能看见。把「存有类比」这思想放在「分享」的定义中,是分享神圣的生命,催迫人面向天主、思索天主、人及世界的关系,人与天主不是站在敌对面,互不相容,而是着重于对存有的皈依及爱。
云白沙给有限的存在物以正面的价值,肯定是天主创造了世界,而人也是因为被创造而归向天主,人能够理解及与天主连系,是因为有天主的启示。启示发生在耶稣基督的身上,及世界的自然环境中,特别以美、善、真展示出来,但天主不会完全被瞭解,衪的神圣超越我们的想像力。天主是一切美善的根源,没有比观赏天主的光荣来得重要。30


与人完全相异(totally other)的天主,毫无计较的透过耶稣基督自我启示,人类白白接受了天主赐给的礼物。衪与人类的完全相异性,就是那最高、深不可测的爱,这份爱是世人从来不敢或不会想像的,但现实却是获得了,人与神的沟壑由耶稣基督来逾越,云白沙指出,这种「至高无上」正好体现在天主「降生成人」这一行为,上主的下降和在十字架上,都是天主在耶稣基督身上表现出对人的至爱之举。


4.3 结论


云白沙「神学美学」是为重新发掘真正美的意义。美曾是基督徒生活、教父们及中世纪一些神学家的神学出发点,但在近代的潮流思想影响下,天主教和新教的神学已失去美的踪影。31 云白沙希望能返回以启示为源头,寻回以光荣形式的光辉。他相信人生的道路就是天路历程,是自由意志的选择,更新要从源头开始。他认识到美学在教会内是很重要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到了今天,从德国的唯心主义(像黑格尔)开始,光荣与美丽已在这世界消灭了,有限的个体好像有能力控制一切,成为不会祈祷,只会自我歌颂光荣。32


神学的美学是探讨「天主的光荣」及「天主就是爱」,因为爱,天主才有如此的行动。是天主主动与人沟通,建立父子、子女的关系,衪对人充满着期待。云白沙写道:「要向非基督徒澄清,基督徒的信仰是勇敢的,是真实而美丽的:存在的奥秘显示了爱的面貌,衪降来清洗了人的脚及心灵,担负了人的一切罪孽,接受了无理的控诉;……衪所忍受的都是为了宽恕受造物所犯的罪过。这是何等的美好,世界无可比拟。」33


天主圣三的光荣在耶稣身上闪耀着,天父在最深的奥秘中,其光荣如水泉般发放出来,所有受造物的美只是圣三远远的回音。在《唯有爱》(Love Alone)的导言中,云白沙说明其神学是为「天主是爱」(若一4:8)这主题而铺路。「爱」本是指天主的荣耀,有宇宙性及个人独特性的意义,包含了真、善、美的元素。


云白沙用的是教会传统对「美」的超越观念,而配以现代的思想方式,所以他解释神学美学的对象时采用了「形像」这词汇,耶稣基督是不可见天主的可见形体。天主是奥秘,以人有限的理解力、思想力,根本不可能想像出真实的神是怎样的,基督就以人的形像显示于人前,告诉人有关天主的奥秘,最重要是这形像表达了天主的爱和怜悯。


美、善及真并不停留在人思想的层面,具有形上的超越性,天主就是美、善及真的根源。现代神学很多时已不采用形上方法来思考,而代之以辩证或实证方法,云白沙的神学美学却十分着重信仰是天主的恩赐,人生的目的是赞美和光荣天主,天主的荣耀为最重要。


论及人与无限的天主的相处,他用了存有类比的方法,这样一方面拉近了天主与人的距离,但另方面也告诉人们,天主是不可完全被了解,被触摸的,衪实在深不可测,现在我们对天主的认知,只是全部事实的零碎片段,当我们说「神不存在时」,并不是事实,而是因为我们愚昧,而天主太伟大,所以感觉不到、找不着罢了。


美学讨论了天主的光荣,是以较为抽象的超越及类比来表达,而天主的实际的行动是耶稣基督救赎的善:圣言成了肉,寄居在人间的大舞台中。云白沙的「神剧」可以说是他的基督学,是美与善的具体展现。



  11.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 Glory of the Lord: A Theological Aesthetics, vol. I, 79.
以下缩写为GL I-VII。
  12. GL II, 11.
  13. Joel Garver, The Theological Aesthetics, 1999. On Line Article:http://www.lasalle.edu/~garver/glory.html.
  14. GL I, 125.
  15. Stephan van Erp, The Art of Theology,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ological Aesthestics and the Foundations of Faith (Paris: Peeters, 2004, p. 133).
  16. GL I, 146.
  17. GL I, 438.
  18. GL III, 34.
  19. GL III, 337.
  20. GL VII, 202ff.
  21. GL VII, 27.
  22. GL VII, 264.
  23. GL III, 14.
  24. GL I, 9.
  25. Stephan van Erp, The Art of Theology,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ological Aesthestics and the Foundations of Faith (Paris: Peeters, 2004, pp. 108-112).
  26. Theo-logic I, 220.
  27. 参阅卓新平主编《基督教小辞典》:普茨瓦拉是德国天主教神学家,是耶稣会士。他的神学着重信仰的返本归源,坚持以《圣经》为依归,耶稣基督是唯一的信仰根源。天主是超越的,超于人的理解能力,人在天主面前只能保持缄默。但天主的神秘并不与人隔离,因为天主圣子以人的位格降生人间,与人有着密切的联系。天主与人的接触使人感受到天主的爱,若世人自以为是,就是自绝于天主。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1 312-313页。
  28. GL I, 443.
  29. Edward T. Oakes: Theology of Karl Barth, exposition and interpretation (San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1992, p. 201).
  30. Anselm of Canterbury: The Major Work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ros 1.3 & 15, 88 & 96).
  31. GL I, 12-127.  
  32. GL IV, 643.
  33. Hans Urs von Balthasar, Love Alone: the Way of Revelation (Dublic: Sheed & Ward, 1982, p. 83).
  34.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o-drama: Theological Dramatic Theory II (Sans Francisco: Ignatius Press, 1988-1998, p. 35-36). 以下缩写为TD I-V.

5. 《神剧》的基本思想

在《神剧》卷一前言中,云白沙交代了「为了更正确的诠释美学,必须以戏剧的理论加以剖析,我们需要阐明自由的不同意义,为了能达到神剧的领域。」34 他透过戏剧的方式探讨「基督学」。《神剧》共有五卷书:《前言》(Prolegomena);《剧中人─人在天主内》(Dramatis Personae-Man in God);《剧中人─基督内的位格》(Dramatis Personae-The Person in Christ)及《表演》(The Action);《最后表演》(The Last Act)。


在云白沙的神学体系中,美、善及真实为一整体,无分先后大小,三者互为补充,因为都同样重要及精彩。在探究了美学之后,他感受到必须深入了解天主圣三之间的关系,及各自所担任角色的不同处,及其相同处,这关乎到天主圣三的伦理行为。云白沙以「神学戏剧学」来谈天主的善。基督作为圣子对父充满感激之爱,从一开始就自愿承担圣父拯救世界的旨意,为拯救那些滥用自由而脱离了天主的世人。衪取了人的肉身降世、死在十字架上,并从死者中复活的过程中向人保证,只要信衪的人便可获得救恩,回归圣父的怀抱。「耶稣基督的一生」这剧本是因我们、为我们而写、而演出的,体现出至善的境界。《神剧》所论的善是有关「有限之人所拥有的自由」与「无限天主的自由行为」的关系,把戏剧众多的元素用于神学的领域,以说明天主与世人行为的戏剧性特点。但要注意云白沙所谈的是神学,而不是戏剧,是以戏剧的观点来看待神学问题。
戏剧是通过人的身体表演,描写人生跌荡起伏、千变万化的过程,是时间空间的艺术,使用对话(有时是独白)、身体动作或眼神现于观众眼前。剧场、舞台、演员艺术、美术和服饰等都是必要件条,戏剧、艺术及美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云白沙让我们看见神学的美学向着神学的戏剧迈进,剧情就是整个救恩史,所以全体人类,如果愿意参与,也会被牵涉在内,都投入作前台的演员,是自由、自愿的参与。


云白沙认为圣经的启示充满戏剧性,在神学的概念中,《旧约》和《新约》已预先展开了这戏剧现象。35 天主对人所作的一切是善意的,神剧所牵涉的也是善:天主已完成的救赎工程,圣神在基督内使世人与自己和好(格后5:19),纯粹是馈赠之爱。基督的降生和结局也是戏剧性的。在圣经的描绘中看到鲜明的戏剧效果,如天主与世人,神性与人性,天国与世界,基督与亚当,创造与受造,超然与现实,永恒与历史,恩典与自然,拯救与堕落,善行与罪恶。他所指的戏剧性并不停留在戏剧的描述或欣赏,好像神学的美学一样,不是为欣赏世界的艺术,两者最终的目的都是归于基督的救赎。因此「我们感兴趣的是整个戏剧的组合,事物的存在恰似表演和游戏。这一整体应具有神学的形式,对启示一目了然。」36


在此剧本中,第一亚当和第二亚当都是主角。第一亚当代表着人的受造、犯罪和受罚,个体与集体的经历,而剧情涉及到人的有限、时间、生死、自由和罪恶等。第二亚当代表着基督的降生,给人带来了新的希望,是天主道成肉身的行动,及衪爱人救人的种种行为,剧情涉及耶稣的降生、受洗、宣讲、受难、复活及派遣圣神。基督作为神─人,就是神剧的真正解释者,衪既代表天主降生成人,以具体形象和行动与人生活在一起;又代表着人之成圣、获得天父的恩宠和救赎。
云白沙的「基督学」有着巴特的影子。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巴特开始建立自己的神学体系。他都是透过《圣经》编者的见证与教会传统来确立天主的真实存在(actual reality),人才能言说天主和衪的国度。巴特认为天主是至高而超越的存有,人性的理智绝不能认识衪。天主在耶稣基督身上启示了自己,衪是天人之中保。「基督论」清楚的表达了神─人(God-man)之间的关系,他能将两者毫不含糊地,在类比的规律下,没有贬低任何一方或亵渎了天主的至尊性,他坚守天主三位一体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又进入人类的历史中。37 云白沙的基督中心论成为基督学、教会学、圣母学、女性神学、礼仪学、神修学等发展的基础,他所涉及的讨论范围包罗万有。38



  35. 参阅刘小枫主编:《现代性中的审美精神──经典美学文选》,上海学林出版社 1997年 1046-1047页。
  36. 36. TD I, 9.
  37. TD III, 220ff.并参阅云白沙批评布特曼派及黑格尔派(Moltmannian & Hegelian)的神学进程,
TD IV, pp. 321-328, 在此中有不少代表性的言论。
  38. Medard Kehland & Wener Loser (ed.), The von Balthasar Reader (Edinburgh: T & T Clark, 1982, pp. 24-30).  

6. 《神剧》中的基督

6.1 圣言的降生


圣言的降生是超越进入了现实,无限进入了有限,绝对进入了相对,在其「下降」中,神取了肉身,成为世人,其超越形体的神圣得以用形象来显现,耶稣是那不可想像之爱的无限奥秘。在云白沙的戏剧中,天主下降到这世界的舞台,并不是唱独脚戏,人在剧场中只是端坐的观众,这戏剧是神人共演的,人必须踏上舞台进入天主的表演中。云白沙认为人必感受到基督之爱,渗透到人的内心深处,因而激发人必须参与而不能成为旁观者。人与天主在这天地之间的舞台上,成为行动的主体,同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39


云白沙对若望神学有深入的研究,他解释「降生」建立了圣言神学。言语(word)的存在不用质疑,也是显示人与动物有所分别的一种媒介。他认为言语预设应具有三条件:(i)人是主体,是自由的,并且是你─我的对话;(ii)人不可能随意自创新言语,因为没有人会懂其意思;(iii)言语是一份礼物,每当接受之后,人就可以无阻挡的予以发挥。


人能够建立关系是因为人能交谈,正如云白沙常说:人类学的基本事实就因为有「你」(thou)才有我的存在。人不单会聆听,也能回应,所以他说:「人在本质上已具有以语言回应的能力。」40 这意味着人的天性能沟通,首先是与天主,然后与其他人。若不尊重他人的天赋就是自说自话,这也是一种罪。


基督是天主向人说的「话」,但同时衪又是代表着人向天父的回应,衪是言语(word)及回应(response)的结合体。耶稣的一生就是「言」进入了世界,进入了人类的时空中,如果基督是天父语言的自我表达,他一生显示了圣言成为行动,天主以行动表达自己,圣言最后以无言的死亡来显示,天主之言回归静寂,但不是消灭,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或通传,那就是圣神的推动,默感工作。云白沙说:「深藏的天主揭开面纱,显示自己,这样衪更能深层的把自己藏于人类中。」41 是衪整个的生活,同时也提升了人的生活具有神圣的意义:


「祂并不是以模糊影像出现,而是以地上的语言来表达天上的真情况,当『天主的仆人』每天辛勤地工作,也有疲劳,低头向天主祈祷,非受造的天主子就这样俯伏在天父的座前。衪的态度就是这样勤劳、受苦、不显眼、没有赞赏,是一个完完全全谦逊的人。」42


6.2 十字架神学


基督学是云白沙的神学中心,而基督学的核心便是「十字架神学」。至高无上的天主下降成为世人,并死在十字架上,衪以降生及死亡来证实其真爱。这至高无上的神圣性与深不可测之爱互相辉映,对人产生巨大的震撼和吸引力。天主子并不保留自我,而是让自己下降,自我奉献。因此亦体现天主之爱那份平易近人,以其谦卑、纯朴来到人间,怀着对世人的挚爱走向十字架,因而更深刻体会天主的难以想象及不可测度。十字架是失败堕落的结果,好像粉碎了衪要求的「超越」。不过与此同时也宣布复活的讯息:耶稣死在十字架上是天主肯定及裁决的新方式。43 通过天主在世上看似「愚拙」、「不需要依据任何理由之爱」世人才会体会「天主的智慧」及「不可掌握性」。


基督的十字架表示天主已将世界的苦难担负在自己的肩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张开双臂拥抱所有的人,如圣经所说:「因为衪愿意所有人都得救,并认识真理。」(弟前2:4)


耶稣基督的「使命」(mission)是要成为天主救赎的圣言,衪生活在圣父所决定的「时刻」之中,并与派遣衪的圣父紧密相连。服从在基督学占首要地位,是在最深层及最基本上如子女一般的依靠,云白沙称之为信赖,回归上主,面向着与衪的联系:「为叫世界知道我爱父,并且怎样命令我,我就照样去行。」(若14:31)耶稣所讲的「我」与服从永不分离,衪拒绝接受光荣或自我夸耀,「我因我父的名而来」(若5:34),基督就如此的接受了为光荣父的使命,并圆满的完成了。44


圣保禄在格林多前书表示基督信仰异于其他宗教的特点是十字架。犹太人要求的是奇迹,亦即德能;希腊人要求的是智慧。为他们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绊脚石,亦即懦弱,或是愚蠢。但保禄自己不知道别的,只知道被钉死十字架上的基督(格前2:2)。


若望福音以「完成了」(若19:30)作为耶稣在十字架上最后一句话。完成天主的旨意,衪「这样爱了世界,甚至赐下了自己的独生子」(若3:16)的生。「人子照样被举起来,使凡信的人在他内得永生。」(若3:14-19)的生与死,基督出死入生的救援是在十字架上完成的。


十字架神学实在是一篇爱的宣言,云白沙再一次提醒我们应活在天主内,如此才能寻得真正的信仰及神学上的目标。


6.3 历史神学


道成肉身是天主对历史的投入,更是对人的慈爱。为了救赎离弃了衪的人,圣言藉着人的形体进入历史,成为人类历史中的一部份,与所有人密切联系和沟通。「道」把衪的历史与众人的历史交织在一起:为他们的缘故,衪「成了贫穷,好使你们因着衪的贫穷而成为富有」(格后8:9)。只有曾在历史上被杀害的羔羊才配得上揭开人类历史的奥秘(默5:1-14)。因此道成肉身的历史就是所有历史的枢纽。45我们的信仰以基督降生的历史来诠释整个人类历史,并宣示天主对人的恩惠,这情况下普世的历史寻到它的目标及内在更深的意义。46


云白沙的「基督学」衍生自巴特的「历史的神学性」(historical-theological)。因为巴特的「普世预定论学说」(doctrine of universalistic predestination),构成云白沙「历史神学」的骨干。47 巴特的「普世预定论」认为天主创造天地时,已预定圣子的救赎是为整个人类,基督内的恩宠消除了所有罪恶(罗5)。在为所有人救赎中,先选择一少撮人参与救恩史,就是犹太人的历史;在耶稣基督来临之后,就代表着天主的救恩是为整个人类,在衪内天主的慈悲是为所有人,衪召叫所有人加入永远的救恩行列。

  
云白沙从普遍性救恩作起点,藉着基督,普世和好的历史已完成。云白沙的历史神学综合为:耶稣在人类的历史内圆满了衪的救恩历史,并使二者合成为一,使万物回复原来的本性,衪成为宇宙的核心。48在这唯一「具体」的、在历史内的人,圆满了宇宙性的历史意义,所有的人类及民族都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和目标,可以有圆满的永恒生命。历史中的道(logos)都在这特殊的道(Logos)。


耶稣成为历史内统一及圆满,衪独自给与的规范及最后的意义,使人类的历史充满着智慧。49 衪的参与并不会约束人的自由,减低人类生命的意义,或掩盖各民族本身的特性。圆满的历史就在衪的降生,成为宇宙性的道,耶稣是历史的规范:「道在人类中生活,衪的死亡、复活及升天,给历史,即人类的生活行为一个标准,不是另一个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50


6.4 神剧的结论


云白沙的基督学及救恩学是受着若望及教父神学所熏陶。耶稣基督由爱父而衍生的服从,自愿进入世界,衪是神圣无比,却隐藏了自己,完全是一个无助的弱者死在十字架上。但爱的种子并没有因此而淹没,父对子的爱,使衪光荣的从死者中复活过来,再次显示自己天主子的身份,成为世界的救恩,消除了人与天主之间因罪所形成的阻隔。


在人方面来说,天主造世及救世,都是为了人类的好处,所以天主的计划,必要得到人类自由及自愿的合作及回应才有意义。耶稣基督以自己的死亡消灭了人类的死亡,以自己的复活恢复了人类的生命,由衪与天父立约及回应,人只要参与基督的行动,便会成为衪的人,因此天主与人有了双向的系。所有这些都是在《神剧》的剧情。


云白沙的「基督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表达出「天主是爱」,耶稣基督的悲剧是天主对人至善及至爱的表现。天主对人性的价值和救赎,并非以一位高高在上的救主形象,而是以屈尊就卑,受辱的方式进入罪之深渊,承担人类的苦难。人类的历史因着基督的降生恢复了生气,人的生活、行动有了目标及意义,我们相信跟随基督的脚步,必可赞颂光荣的天主,履行天父的旨意,并可抵达天上的家乡。那份信德及企盼,就是「基督学」所带来的讯息。


云白沙的「基督学」也着重耶稣基督的人性,因为人所能明白的就只有在眼内的事,他认为理解基督的悲剧必须在地上,在人类的历史中,在人性的世界舞台上,悲剧的效果才更为震撼及感动人心。


基督学最后的结论沿承着若望的基督观:「于是圣言成了血肉,寄居在我们中间;我们见了衪的光荣,正如父独生者的光荣,满溢恩宠和真理。」(若1:14) 若望将基督的十字架和光荣视作不可分离的事件──都是由圣父而来,子的一生是为光荣父,在服从中等待光荣的一刻,也是最无助在十字架上的一刻,但衪仍是坚信父的安排。在这无所依据,不合常理的十字架上,天主的光荣能无疆界的向四方散播。受造物所拥有的美丽,只是圣子在圣神内反映圣父的形像和光辉,在世上所有的美都回归圣三的光芒中,一切都统合在耶稣内:世上的形式都能导向天主的光荣。




  43. Medard Kehland & Wener Loser (ed.), The von Balthasar Reader(Edinburgh: T & T Clark, 1982, p. 24-25).
  44. Communio: 14(1987), p. 29.
  45. 江丕盛「从基督看植根于历史的救赎」,n19《道风》,2003,8页。
  46.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 von Balthasar Reader (Edinburgh: T & T Clark, 1982, p. 30).
  47. Hans Urs von Balthasar, Man in History (Dublin: Shed & Ward, Veritas Publications, 1968).
  48. Ibid., 20-21.
  49. Paul E. Ritt: “Current Theology: The Lordship of Jesus Christ: Balthasar and Sobrino”, Theological Studies, 49(1988), pp.713-714.
  50. Hans Urs von Balthasar: A Theology of History (New York: Shed & Ward, 1968, pp. 18-19).

7. 全文总结

《从云白沙的「神学美学」与「神剧」浅释其神学观念》这研究课题,是云白沙神学三部曲之美及善的讨论,从天主神圣之美出发,寻找基督之善;也是因着基督之善,看到天主的美,看到天父的光荣。因为他的神学思想太丰富了,不能一一尽录,本文只是提出数个要点,作为进入他神学思想的钥匙。


他所有的作品,都是搜集各时代精英人士的思想,经过思考和整理,建立了自己的神学思想,所以既有教会传统文化,也不会忘记以现代的语言解说天主的存在。他寻求信仰与理性的平衡,包括了行动与默想,人的自由与服从。他并不是保守份子,但也没有解放式的行动,他总是从基督徒的观点作起点,到达基督徒的观点为终点,以信仰的角度来讲论天主的事。了解他思想的方式,比较容易掌握他为何会有神学三部曲,又为何如此的演绎。


「天主的光荣」是云白沙神学的总纲。他的神学第一部曲解释天主的光荣是:从创造至救赎都是天主光荣的显示。在教会的传统神学中,「美」(Beauty)是天主的名字,是天主的属性,所以云白沙也就在总纲下加了注释,他以神学的角度来讲述天主的美,天主的光荣是属于神学的美学问题。他的「神学美学」思想有以下数个重点:


(1) 神学美学的第一个要点是「具体」:天主的美是透过耶稣基督的「形象」显示给人类,使人可以看见及触摸,又在人的认知范围内。人们从天主的自我启示中认出天主的奥秘,承认天主就在人类之中,这是传统的基本神学概念,近代人所说的「信仰中的基督」及「历史中的耶稣」统一的呈现眼前。


耶稣基督的使命是承行主旨,以光荣在天之父,所以「天主的光荣」也在这具体的形象显示出来。在圣三的位格中,子对父有无限的爱,为了父的光荣,子愿意放弃了本有的光荣,以「虚己」的态度绝对的服从父。父因为也爱世人,为了弥补人对衪的亏欠,宁愿以自己儿子的生命填补人与神不能逾越的鸿沟。因为子自愿的承担这中界的责任,把堕落的人从死亡、失望中拯救出来,重新得见天主的光荣,重新歌颂天主。


美是供人观赏的,但人是否能感受一个艺术品或自然景像之美,则因人而异。至于耶稣基督这位美的根源,也只有在信仰中、在教会内才会被认出来。


(2) 神学美学的美是「超越」的:耶稣基督是天主美的具体表现,但另一方面,云白沙所说的「美」也是形上的、超越的。美是天主的属性,宇宙一切的美都只是天主美的反映,而人也不能逾越或是完全理解天主这超越性。


人以「存有类比」的方式分享神圣的生命,催迫人面向天主、思索天主、人及世界的关系,人与天主不是站在敌对面,互不相容,而是对存有的皈依及爱。


云白沙以「神学美学」作为其「神学三部曲」的序言,陈述了他整个神学的理念、根据及发展路向。在进入其第二部曲《神剧》时,只要掌握「美学」的基本观念,也能明白他的神学进程。
云白沙以善(goodness)来描述耶稣基督的圣子身份。这身份的特色是「天主下降、道成肉身」这一「神圣启示」为基础,并从早期基督徒信仰的实践和教父的神学中,寻回已被遗忘了美的思维。单只是美并不足够,因此美中必须有善和真,三者互相照亮,交织在一起。这也是云白沙对三位一体的神新的理解,或是对天主内在关系新的诠释。从基督被离弃中显示了神圣一体中父、子圣神的区别与距离,但在爱中又体验到三者共存的亲密关系。天主是以父、子及圣神的特质显示「爱」的存在:父透过圣神来爱子,圣神乃父与子之间爱的交流,是父子的共同气息或呼吸,因此「天主就是爱」(若一4:16)。人不是爱的本身,而只能「拥有」爱,或是「没有」爱,从这种超越性、本体性的「至爱」出发,云白沙又证明了「至爱」之「一」,与美善真之「三」的超越关系:美为爱的自我显现,善为爱的自我给与,真为爱的自我言述,三者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在超越的关系中共建三位一体的状态。


云白沙并不把「美、善、真」只停留在超越的领域来开展,其神学贡献在于以「天主下降」来说明天主之爱是在历史中,是具体的,并对整个人类都有意义,这是在神学美学之后,必须有神学戏剧学的主要原因:天主圣言在世界上演、公开或宣布「天主是爱」。本文并未谈及的《神学逻辑学》,是说明天主的行动,人如何以理智来了解,及人在自我认识中的过程。所以整体而言,云白沙的神学理论定位在人,即以人为主体,是现世的和具历史性的,以人对天主的了解来回应「天主的下降」。但也要强调,这个必须是有信仰的人,才能看见天主的光荣,并接受天主的启示,这种相互关系中,只有在爱内才具有这份意识和能够解说清楚。


基于这认知的关系,在神学美学中以「天主的荣耀」在基督这「形像」中显示出来,因而神学中应具有审美这一特征。在《神剧》中基督的悲剧,使人体认了世界是一个大舞台,并参与演出这台戏,所有人都是当事人,并没有旁观者,在信仰生活中所应具备善的德性。而《神学逻辑学》中分析了对真的认知,人在信仰中选择理性之路,言述了人在无限「真」面前的逻辑性。在天主的显现中,自我呈现(美)、自我给与(善)、自我言述(真),是天主以不同方式把自己传递给人,人的感性和理性可以掌握的对象。


云白沙的神学是在于平衡:天上与人间、神秘与开敞、实体与形象、超越与人性、感性与理性交织在一起。他克服了现代神学中重人性或理性、唯灵或唯理、厚古薄今或唯今是用、从上而下或从下而上等争论,他以人神对话、情理相通、贯穿古今的双向方式作神学的出发点。他的神学像一座迷宫,既幽深,又神秘,其百科全书般的知识,和充满美感的倾向,使人惊讶、折服。51


本文《从云白沙的「神学美学」与「神剧」浅释其神学观念》的结论是:神学美学及神学戏剧学是一个剧本的上、下集(本来还有「神学逻辑学」的第三集),美、善及真分不开的。云白沙不但描述了天主圣三的关系,也包括了启示、基督论、圣神论、教会论等等及其他任何一个教义条目,都能融和在这美、善、真之中,互相关连,互相分享,每个神学议题都不是独立存在,必定与其他学问拉上关系,而云白沙的「美、善、真」的神学方法开拓了广阔的研究空间。



51. Stephan van Erp, The Art of Theology, Hans Urs von Balthasar Theological Aesthestics and the Foundations of Faith (Paris: Peeters, 2004, p.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