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纳匝肋

嘉禄•富高,生于一八五八年九月十五日于斯达拉斯堡(strasbourg),是一个贵族。他的血管里流着惯于发号施令的骄傲人的血。他曾受过军事训练而且在法军中做过军官。在二十五岁那年,他还做了一件当时最危险的事:到摩洛哥探险。
   然而,这个人,军人、探险家;这个从他做学生以来一直反叛宗教的人,忽然间,在一八八六年,像圣方济各那样热切地爱上了基督。
   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激烈地现身于追求实践耶稣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他从福音中找寻有关耶稣的人格、个性和生活的要点,以便忠实地学习主耶稣的态度、作风,甚至他最深刻的动机。在这种爱和仰赖的追求中,他对耶稣最大最深刻的发现是:耶稣是个贫穷的工人。不可思议!天主之子,他比任何人都有更大的自由选择他自己喜欢的一切——不只可选一个母亲、一个民族;同时也可选一个社会地位。而他,竟选了作一个靠劳作过日的工人。
   耶稣自愿埋没于中东寂寂无名的小村庄;把自己深锁在刻板的、粗重的、黯淡的工作中整整三十年;把自己和那个对人息息相关的社会隔离起来;最后还让自己无名的死去。这一切,都使这位归化的贵族感到困惑(要知道,劳工、工人和“靠日薪过日”等字眼,在贵族的耳中,有着和普通人不同的意义。因此在嘉禄心目中,自愿做一个工人等于自我消灭。)为什么耶稣不选择做一个抄写经典的书记?为什么他不想生于那些注定要发号施令,担负重任和有社会政治影响力的家庭?
   在他开始热切寻找指引主耶稣整个生活,整个生命的奥秘之后不久,他,这个摩洛哥探险者,这个沙哈拉沙漠的奥秘者,就发现耶稣一心一意追求卑微的生活,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使他改变初衷。
   纳匝肋是最卑微的地方!一个穷苦的、无名的、无关重要的地方,属于一群只为取得一片面包而受尽工作的苛刻与束缚的工人的地方。
   但,就只是这样吗?耶稣是天主的圣者。这位天主的圣者,并不在一个不平凡的生活中,反而在一个孕育着平凡的事件、工作、家庭与社会生活以及一切与一般人无二的行动中,实践他的神圣性。
   天主的满全,就种在这些一般人所轻视的事件上。这些事件,一般人以为不值得追求,因为它单纯,平淡无奇。
发现纳匝肋的精神价值后,嘉禄就尽一切所能去学习纳匝肋的一切。
   他尝试成立一个小家庭,就像在纳匝肋那个小家庭一样,贫穷、单纯、亲爱。他尝试把自己埋在一个无名的小村庄里,也像耶稣一样,用劳力换取生活的最低需要。他要小兄弟会常常追寻最卑微的地方,最贫穷、气候最恶劣、工资最苛刻、工作最艰苦的地方。纳匝肋象徽这一切,而且还不止此。
   学习纳匝肋的一切,并不是一件小事。当我想到一扇门,薄薄的一块木间隔,就分割耶稣的家庭和他们的邻居的一切时,我就深信新约的讯息,有无穷富丰的内涵,同样的行动,如果是在天主的旨意之下实行,就能激烈地转变人的生活、家庭和社会。
   喜悦或伤感,战争或和平,热爱或仇恨,纯洁或污浊,慈善或贪婪,都和人的内心生活息息相关。每一件事,每一种人际关系、日常的工作、家庭的爱——这一切都是培育圣人的原料。
   在纳匝肋的耶稣,叫我们时时刻刻圣化自己。一天的每一小时都是重要的,都可导向圣父意旨的启示,导向默观的祈祷——神圣。每一天每小时都是神圣的,最重要的是照着耶稣的教导生活。
   要做到这点,我们不必把自己关在修道院内,也不必把自己封锁在一些奇怪的、反人性的生活规条之内。老老实实接受现实生活的一切就够了。工作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为人之母,养儿育女,家庭生活与责任等等都是。
   这一切都应该予以圣化。不要以为人必须像修道士一般发愿才能圣化自己。有这种思想的人,就会以为读神修书籍或祈祷的那一刻,才算是神修的生活,而忽略了生活中大部分致力于日常生活的时间。这种思想的结果,最好也不过养成一种贫血的、不可靠的宗教人格而已。
   我们整个人都应该被福音的讯息所转化。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与福音相悖,我们一切的行动,都要由福音决定。
   纳匝肋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全部生活完全渗入人性的行动之中。
   这点没有几个人能像甘地说的这样透彻:
当我们把手探入一盆火中,
踩一风箱的烈火,
核算一里长的会计数字,
烘烤在泥泞的稻田中,
挥汗于铁匠熊熊的熔炉前,
我们早已完全投入宗教生活,
一如修院内长跪祈祷修道士,
否则,世界怎能得救。
   对于那些以为只有靠工具、媒介物和金钱才能传报福音的人,纳匝肋还有别的,更重要的教训。
   耶稣自己是福音的传报者,他同时也是至高的智慧。他能运用最明确的办法表达他自己和实现天主的计划。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没有为孤儿办收容所;他降生为人,生活于人群中,把福音活显出来。他开始行动。
   在还未口传福音之前,他已在生活中体现了福音;在还未用文字解释前,他已用生命诠释了福音。这就是耶稣的办法,可是我们常常忘记这办法。
   很多时候,传道变成文字上的传授而不是生活上的印证;变成理论上的争辩而不是基督精神的实践与追求。
   这可能是造成今天这样差的成绩的原因,同时更可能是形成现代基督徒冷漠不关心的原因。教训起不了作用,因为教训不是以生活为中心,教训没有生活,因为教训不是以行动来印证;教训没有行动印证,因为语言取代了信赖和善行。
  “我要用我的生命来传扬福音。”嘉禄常常这样说。他深信最有效的传扬福音的办法就是在生活中体现福音。尤其是现代、这个人们再不要听训导的年代,他们要看到福音的行动。
  纳匝肋是长时间的隔离,是祈祷和奉献;是宁静的时期,是与天主亲密共融的生活;是长期的孤寂生活;是长期的净化、长期了解人、了解超然的价值。
  从纳匝肋,我们可以学到怎样在生活中体现福音,怎样做一个福音的使徒以及明白作一个传福音使徒的意义。
  传福音的使徒,这是现代最被误解的字眼。这个意思被普遍运用着,对的,不对的都有。于是,每个人都变成一个传福音的使徒,甚至移动一张椅子也变成是传福音的行动。也许这是我们养成的习惯,爱用夸张的语言来提高牧职生活的价值;但言辞终归是言辞,言辞并不能改变事实。
  总之,我想说的是,经过长时间的默想纳匝肋以后,我更深一层洞悉这个奥秘,更深切的了悟一个教友和一个神父生活的意义,更明白一个教友和一个神父传福音的使命是什么。
  我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同时,在很多方面是一个混乱的年代。很多事情不是受我们不成熟的推理和不详尽的预备工作所左右,就是受特殊的历史事件影响。
  但是,当一间房屋起火,即使体弱的妇女也要担负救火员的工作,一个教友也要对主教发号施令。
  当然,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是不应该的,教友不能担负主教的责任,神父也不应该担任堂区的会计工作。对我来说,在沙漠中,当白蚁一点一点蛀蚀我小屋里的书本时,光是默想纳匝肋就能令我心满意足。对我来说,教友最大的精神启示来自耶稣的生活,玛利亚和若瑟。
教友的灵修,不管是好是坏,都不应该是神父的翻版。教友的灵修生活,应该有它自己的特性,在天主和人前,都应显出它自己的真实性。一个神父的行动,应该有别于一个政治家的行动,一个牧师的工作,也和一个工人,一个家庭的父亲的工作不同。
  如果灵修就是一个人思想、生活、和圣化自己的方式,则一个神父的生活与他圣化自己的方式,和一个工人,一个结婚的男人和一个公务人员,有很大的差别。一个教友就是一个教友,他不是一个“伪神父”。他应该以一个教友的方式圣化他的生活,他的婚姻和他的人际关系。
  圣伯多禄在他第一封信中对教友说:“你们也就成了活石,建成一座属神的殿宇,成为一班圣洁的司祭,以奉献因耶稣基督而中悦天主的属神的祭品。”(伯前二:5)
  可见远在那个时代,对已受洗基督徒的司祭职,已有正确观念。当然这和圣统所祝圣的神职不同。不过每个教友应该发现与活现他正确的司机职。
  任何教友,如果不响应这个召唤,他不是背弃就是不理解他自己的使命,这是很重要的。
  工人就是一个负有司祭职的人在工作,一个父亲,就是一个身负司祭职的人对他的妻子、儿女负责任。一个领袖就是一个负有司祭职的人对他的团体负责、一个农夫就是一个负有司祭职的人对他的农场,他的牲口,他的田园,他的花木负责。
  圣伯多禄所提到的,向天主奉献经过耶稣基督圣化而中悦天主的祭品,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提倡与重视。这可能就是这许多有关教友传福音使命的讨论,显得不着边际的原因,同时也是教友在教会的地位,不能切合实际的原因。
  如果我们忽略都市的圣者:教友,忽视他的基本的神职特权,他向造物主供奉大地事物的天职,以及他发自深心的对上主自然的呼声,我们又怎能谈论教友的灵修呢?
  如果不对那些一心行善的教友解释清楚这道理,那他们必定一味抄袭他以为事事都能做他榜样,在灵修上高于他的本堂神父的一切,而落得一个半教友半神父的下场。这对于一个惯于服从的教友,可能仍然有好处,但对那些“寻根问底”的教友,恐怕没有什么作用。
  这些“寻根问底”的人,他们不能忍受一切都是宗教的混血儿的气味。他们坚持基督的宗教不能解决世界的问题。
  我们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我们已看到一点点的进步。
  神父和教友都已开始了解到他们各自在教会中的责任。这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今日所有加入传福音这个广大园地的人,能避免我那个时候的错误观念,一位神父只是被拖进来作招徕广告员,教友应在教会的事务上,指示主教们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