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人的死
    若翰在求学的最后一年,已经是心力交瘁。一六二一年三月,才结束了哲学总考,他又得准备应付一次公开的会试;在这些辛劳的日子里,他对应行的神业和分外的善工,仍丝毫不肯放松。虽说他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但健康却已经严重地被销蚀了;或者因为发现了自己体力的衰弱,或者是由于内心的默示,死亡的思想,已进入他的心灵。在获得了足以诱发青年前途奢望的光辉成功的翌日,他竟强烈地感到从未有过对世事虚幻的感觉;七月间,他已有过多次愿意早日归向天主的表示。一位教授问他是否会畏惧死亡,他说:“如果我能随意选择,我愿先做几天避静;即使不能这样,我也能很甘心地死去。”

    七月三十一日,人们照例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下月主保的名字,和几句热心的短诵,他读到了这么一节福音:“你们要小心,警醒,祈祷,因为你们不知道,那个日子什么时候要来。”这在他是天上的一个预示,他快活地跑去告诉比各劳未尼和别的几位神父,天主很快就要召唤他了。

    时当溽暑。八月五日,若翰染上了轻性赤痢,他丝毫不予注意,依然随同别人往乡间别墅郊游,那天是个假日,路上,同伴邀他绕往圣母大堂去观看片时,因为那里正有着大礼;若翰不愿,他回答说:“在这样纷闹,尤其是妇女混杂的场合,修士们是不宜参加的。”饭后,他同奥大物劳楞齐尼神父谈话很久;奥大物神父对耶稣会初期历史知之甚详,谈话的题材是若翰百听不厌的,他提出了不少关于初期会士们圣德的问题。

    次日,希腊公学有论文会试,学业监督神父,并不知道若翰已身染微恙,自然很希望数星期前受到称誉的青年得奖者,这次仍代表罗马公学出席应试;若翰毫不推辞,冒暑入场。他发言了,坚实而简洁的论调,稳重而优雅的态度,吸引了会场所有的听众,以致全场肃然静听了整一小时,无一人予以打断。这一次出席,使他极度疲惫,晚上,他便开始感到发烧。

    那天晚上睡得很不好,第二天下午,若翰认为需要通知长上了,院长神父见他脸色苍白,大吃一惊,叫他去找医生,若翰立刻从命,连房间也没回去。护士见他神色不佳,吩咐他躺下;过了一会,便问他要什么,若翰微微笑了一笑,答道:“只要是天主愿意的一切,我都愿意,我们原都在祂手中。”

    若翰染病的消息传出,全院都忧急起来,由此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普遍的受人尊敬爱慕啊!在这座庞大的公学里,青年不幸夭折已有过多次了,但是若翰在大家的心灵和感情里,却占着一个特殊的地位;只是一个可能丧亡的猜想,便会使阖院不安起来,病情的变化和细微的意外,逐日逐时都被留意记录下来,好像他是公学里最重要的人物似的。

    当他的哲学教授来探望他时,若翰快活地又同他重述本月主保的特选经文:“你们要小心、警醒、祈祷,你们不知道这个时刻在什么时候要来”,他很希望这个时刻不要太远。

    这一夜是忙乱的;第二天是主日,神父来送圣体,若翰想下床跪在地上,傍人阻止了他,他便跪在床上;之后,他略感轻舒了些,这一天过得很安静,他还同来访候的人谈了不少天主和超性的事理。为了避免传染,长上曾禁止别人靠近病床,惯常是若翰自己先提醒别人,稍近病床便应站住。每晚,按照会中习惯,罗马公学的神父修士要来替他整理床铺,若翰便叫护士来,请他阻止这种举动;并请他代劳一下迅速地整理就绪,因为他不愿让他的弟兄们来担任这一件令人厌恶的工作。

    虽然他亟愿听从护士叫他设法人眠的命令,但终不能如愿;次日,医生便给他服药,他立刻吞服,又转身向站在他床前的一位同籍司铎,请他念感谢经,好像餐后一样。

    这一天痛苦地过去了;病势在进展着,晚上热度又加剧了。翌日是罗马的大主保之一圣老楞佐瞻礼,若翰便问护士,明天可否领圣体;根据惯例,病人只能在主日领圣体,护士便据实相告,但又附带说明,可以为他求获得特殊的准许。若翰连忙回答:“不,不要拘泥方才我对你的话,我不要例外。”他牺牲了他的愿望。为了照顾来访的弟兄,他要求护士常保持室内的整洁,他还要求经常空气流通,即使他自己会因此感到不适。

    虽然肺内已有发炎现象,但病情还未濒于险恶程度,然而,经过了一夜的发烧,第二天圣老楞佐瞻礼,若翰的病势严重了,他已虚弱不堪;于是每隔四个钟点便给他服强力剂。但他并不因此稍减对客人的温和态度,而且,据护士说,反而是他常在安慰客人们。这一天晚上,院长同几位神父来探望,若翰恳挚地向他们招呼,随即谈起天上的喜乐来;其他的神父退出后,院长便问他,如果天主真愿收他的灵魂,有没有什么忧虑,他答道:“没有,神父;我有些放心不下的,是我的本省和罗马省之间的关系,可能因此而稍有变化;我和我的同伴都死了之后,人家也许再也不愿送比利时学生到这里了;这种关系,原是很符合会中精神的,现在恐怕会因而中断;但如果天主真愿意我死,他是知道应该怎么安排的,至于我,我只愿承行天主的圣意;如果能任我选择,我也宁愿离去,不愿留世。”院长神父对这可能失去的美丽的灵魂,不免有些伤感,同时又深受感动,不禁潸然泪下。

    将近半夜,若翰还不能人睡,索性畅谈起天主来;护士按他的脉息,觉得非常微弱。他说:“我想,你明天早晨最好领圣体”;一一“临终圣体么?”病人问道,一一这位修士便回答:“是的,因为我想希望很小了。”若翰好像得到了一个重大的喜讯似的,一跃而起,抱住了修士的颈项,不断地亲他的头,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终于唏嘘地恸哭起来。

    若翰快活地说道:“来吧,弟兄!我们准备吧。我告诉你,你再也不能比这更使我高兴了,你再也不能给我更喜欢的消息了。”他拿起了他的苦像和念珠说:“主,这是我现在仅有的财物,也是我一生仅有的财物;不要舍弃我,好耶稣!”他越来越激动了,护士劝他祈祷,要他节制一下这种过激的热情,因为这会使他更疲乏的,若翰回答没有比这更能使他灵魂感到舒畅的了。过了一会,他请求护士拿笔把他的口述记录下来:

    “我求总长神父宽恕,我在耶稣会是这么的不相称;我感谢耶稣会,我的慈母,不因我的不相称,仍宠赐我无数的恩典;我感谢院长神父,和我的教授们,方济各比各劳米尼神父、塔尔刚迦吕齐神父、奧拉斯葛雷西神父的一切辛劳;我感谢理家神父和护士弟兄们的温和良善;我感谢所有在这短促的病期内来探望过我的人;我愿在领圣体的时候,把我的被褥都铺在地上,我还愿意我的最年青的弟兄们,在近处站立参加;我既不能亲抱各位可敬的神父修士,我请求院长神父另外指派一人,代我践行会中的习惯;最后,我愿穿着耶稣会的服装死去。”

    他请护士天明时把这字条送给院长,又请他替他洗脚,以便恭敬地领受终傅,接着,又同天主热切地喁喁款谈起来。将近三点钟,他叫人请院长神父来,院长立刻来到,若翰同他谈了好久灵魂的情景,还问他是否可以办一个自进会以来的总告解,院长神父不同意,他便办了一个普通的告解。

    此后,院长才接到若翰口述的字条,若翰请求的一切,他都应允,并命人在起床时刻,通知所有年青修士,往圣堂集合,准备陪送圣体。四点钟时,打起床钟,这消息一传出,整个会院便悲痛起来,大家急忙奔赴圣堂,有的迳人病房;高内力阿拉比代神父,与若翰同籍,平日感情很融契,愿单独见他一次,他问若翰这时是否感到有什么顾虑或忧愁的思念,使他的灵魂烦扰不安,若翰张开两手,容光焕发地,微笑着说:“一点也没有。”这个天神般的青年,穿着黑袍,静谧地躺在地下卧褥上,嘴唇不住地蠕动,热切而兴奋地呼求着,在场目睹的都禁不住要掉下泪来。四点半,许多神父和所有的年青读书修士,簇拥着院长神父,捧着圣体,进入病房,公念解罪经完毕,院长捧着圣体近前来,若翰倏地挺起身子,由二位修士扶着,跪在地下,热烈地念起来,激昂的声调完全泄露出他内心的热情:“我坚信我是全能天主圣父以及童贞圣母玛利亚之子;我坚决表示,我愿生活并死在罗马宗徒的圣而公教会内,我始终是她真实的孩子;我坚决表示,我愿生活并死在童贞圣母怀中,我始终是她忠实的孩子;我坚决表示,我愿生活并死在我的慈母耶稣会内,我始终是她的肖子。”

    病人激动地念完了这段祷词后,院长神父便高声朗诵:“弟兄,领受吾主耶稣基督的临终圣体吧。”这时,全屋的人立刻感到一切希望已归幻灭,便同声哭泣起来;一位证人说,除非亲身在场的人,决不能意想到这幕情景的。

    领了圣体后,若翰垂下了头,两手叉在胸前,谢了一会儿圣体;随后,他又表示愿意领受终傅,有人劝他不必着急,他好像很满意。过一会儿院长问他愿意什么时候领终傅,“现在就领?”他答道:“现在就领。”

    屋内又挤满了人;院长神父还没有开始念经,便又掉下泪来,他激动得很厉害,念经中断了好几次;只有若翰平静异常,他捧着双手,两眼注视天上,在整个礼仪的时间,他都坚毅地答应经文。

    礼节完毕,他要求院长神父准他“悔过”,就是当众承认所有的缺失过错;他按会中习惯,非常谦逊地述说了一遍,院长问他还有什么愿望没有,他便附在院长神父耳边说道:“如果神父认为适当,请你转告各位神父修士,我现时感到的最大慰藉,便是自进会以来,从未故意犯过一次大罪,或者有意地违犯会规和长上命令;但我仅把这事托付给你。”院长后来向人说,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态度非常平静谦和,他是受了一个热忱的愿望所催迫,想藉此唤起弟兄们守规的心火,才这样说的。在同样的愿望催迫下,院长就把这些话重述给在场的人听,大家深为感动,但他们同时更深切地感到,这庄严的坦白就等于最后的辞别,因为,如果若翰不确知自己一定会死的话,他决不肯这样说的。

    为了怕他过于疲惫,院长神父想代表整个会院同他行亲抱礼,但若翰仍坚请在场的人都一一举行;先是比各劳米尼神父,若翰同他谈了一会,微笑着同他亲抱;接着是若望保禄奧利瓦神父,后来是所有的年青修士。他向他们每个人谈,好像在健康时一样,他接受他们的托求代祷,也简要地给他们指出一些神修上的意见;他的数学教授,格雷西神父,等在最后,若翰靠在他的颈边,对他说:“神父,今天晚上,我会记起你,那张我口述的字条可以证明的,我感谢你教导我的辛苦。”格雷西神父极度感动,便跪了下来,求他宽恕他没有尽好职责,更没有利用好他的圣洁学生的善表,他还请求若翰,到了天上之后,为他转求祈祷的神恩;谦逊的学生怎肯让他的老师,一位神父,跪在他的面前呢?他恳求他站起来,并给他许下,死后一定把他的愿望带到天主台前去。

    塞巴利神父暂时离开了他,做弥撒去了。若翰转身向站在床头的比各劳米尼神父说:“院长神父在为我求援。”过一些时,他又说:“院长神父在为我作战呢;但他不会获胜的,我怕他在抗拒天主的圣意。”果然,塞巴利神父回来时便说:“若翰,我几乎有些埋怨天主,怎么这样年青便召走了你。”若翰微笑着,垂下了眼,默然不语。第二位医生,安其罗巴搦莱博士请来了,他见病人这么安详自若,不禁惊呼起来;“这又是一个圣类思啊,无论如何,我要设法救他!你们修士真有福啊,你们能这么愉快地迎接死亡,你们真幸福!”

    但若翰见医生用心诊治,倒忧虑起来;因为他知道药品是很费钱的,“这场病很贵呢”,他说他的生命并不值这么些钱。

    这天,总长神父也来看望他,若翰告诉他自己希望领受他的降福,他感谢他的慈父般的照顾,又求他宽恕他的过错;总长神父困惑地,说不出有什么可以宽恕的地方,他那感动的情绪替他说了;他祝福了病人,急忙转身出屋,怕被人发觉他盈眶的热泪。

    这天一整天,屋内常是挤满了人;于是病房采取必要措施,限制了来访的人数和时间。星期三晚上,人都以为他过不了夜,都不愿离屋,院长便指示除了指定几人负责照料外,命众人都去休息;但大家都向护士要求,在濒危时立即通知他们。

    整个夜晚在痛苦的失眠状态中过去,病人一小时比一小时衰弱,他自己清楚地感觉到,但丝毫不露出来。他不时地询问护士,护士的回答是忧戚的,但他很快活。

    范道尔纳神父,是他的同乡,当时也在那里;他劝若翰许愿给福埃圣母,这是比利时敬礼极盛的一座圣母堂,朝圣的人非常踊跃;若翰是信任福埃圣母的,但他并不希望她把他留在世上,他对这个建议丝毫不感兴趣,但他怕这位神父难受,终于表示同意。

    有人愿意给他念圣书,他自己指定圣类思公撒格临终的一段,念到圣类思在最后的病痛中没有显示一次不忍耐时,他便转身向苦像,说道:“主,如果我在这点上不幸而有所缺失,请祢宽恕我。”后来,念到圣类思听到自己将死,曾念了TEDEUM,他也愿这样做,便要求屋内的人同他一起念这首谢恩颂。

    护士按一按他的脉膊,若翰便问他怎样,“快到尽头了”,护士这样回答。他便要他的苦像和会规,于是就翻起会规来;这本会规里面没有读书修士的规矩,他便要人换一本,换来以后,他便用念珠把它裹起来,同苦像一起放到唇边亲了亲,又把这一束宝贵的珍物,紧按在胸前,热情流露地说:“这是我珍爱的三件东西;有了它们,我可以甘心地死去了。”

    由于他的请求,人便给他念他逐月拣选主保时摘录下来的短句,念一会儿,停一会儿;他特别喜欢听那似乎在向他预示死讯的一句。后来又给他念圣咏,后来便没有什么事了,但不是没有痛苦。

    星期四一清早,院长便来探听病人的消息,并命他为天主更大光荣,祈求痊愈,若翰听命。院长又说道:“若翰,我在念圣老楞佐的日课时,念到了这几句,似乎是为你写的:我的孩子,你不要惊惧,我同你在一起;如果你要穿越火焰,火焰不能伤害你,连火气也不容近你的身,我要从凶恶者的手中救出你,从强暴者的手中夺回你……我希望这一切都在你身上应验。”一一若翰回答:“我也这样希望,但必须依恃圣母。”

    有时,人们都离开了病房,他可以安静一会了,但他仍不断地同天主交谈。人们可以听出他在反复诵念他最喜爱的短经:“请勿舍弃我,玛利亚,请勿舍弃我,我是你的孩子:你知道,我曾许下盟誓……”不多一会,人们又拥了进来。这一天内,他接待了一位后来晋升枢机的特吕果神父,这位神父是很信任若翰的代祷的,这天他有一件挂念而不安的事来请若翰转求。

    这时,城内已经哄传,罗马公学内有一位将死的圣人;于是病院的大门,便需要特别戒备起来,但对特殊重要的人物是可以例外的,若翰终不厌倦地一一接待;他的恰当而切实的答语,使客人惊异不止。院长神父领来一位年青的修辞科学生,他才要求进会,并已决定在圣母升天日进圣安德肋初学院;若翰说道:“我真幸福,我又有了一位新弟兄。”他又亲切地握他的手,向院长说:“神父,这就是将来能替代我的一位。”

    连续不断的访问使病人很疲惫,长上们请客人们让他歇息,但若翰知道门外还有许多神父修士等着,都渴望同他见面,他便请求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这是最后的一次会晤了,为他自己也是个安慰;长上们没有拒绝,于是来访的客人便排成队伍,慢慢的往前蠕动。他们来向他辞别,托他转祷,求他指引;他虽已极度衰弱,但仍注意静听每人的请求,答复他们的问题;大多数的人,都得到一些一般的指引,孝爱圣母,喜爱祈祷,恪守会规等;有几个人得到一些较特殊的,适合各人个别境况的指导,他们都惊异他的言词的高度明智;还有些人受到了更特殊的信托,如保护始孕无玷信道,为本会圣人的敬礼工作等。

    最使大家惊愕的,是这样端庄稳重,谦虚为怀,平时除非为最密契的知友坚请,总不肯给什么指引的若翰,这天晚上竟谈得这么随便,而且谈得“这么有权威,”大家都异样地感觉到,这是天主藉着他在说话。

    最后,才轮到尼古拉辣加意;这是一个宝贵的弟兄,若翰愿意同他格外亲切地作最后的话别,便吩咐他待众人离去后再来;当他进来时,若翰立刻把他拥在怀里,对他说:“亲爱的尼古拉,我们现在是最后的见面了,我再不能同你说话了,但你知道,我在这里常爱着你,我在天上也要永远爱着你。”辣加意恳求他常来助佑,并代他祈求几样急需的恩典,若翰思索了一会,举目望了望天,回答说:“是的,尼古拉;我会为你求得祈祷,贞洁,和刻苦的神恩。”他亲抱了他二次,便要向他辞别,辣加意不肯离去,他要求若翰真诚告诉他,是否真的会死,若翰说道:“是的,尼古拉,明天早晨,我一定会死。”一一“我能在场么?”一一“你设法在场吧。”若翰回答,又同他行了最后一次亲抱礼,辣加意说道:“于是,既然他就要离去,我便请他降福我;他起先拒绝,但我一再央求,他终于应允了。他举起手来,微笑着,降福了二次;他又向我道谢,因为我在他病中,曾借给他一件本会圣人的遗髑,他愿保留它,作为临终的安慰和力量。”

    院长神父见所有的人,甚至司铎们,也都对病人表示极大的尊敬,便担心他会蒙受虚荣的诱陷,于是他就命众人出屋,对若翰说:“亲爱的若翰,此时你可能遭受两种诱感:一种是相反信德的,一种是相反谦德的,你要留心防范。”一一若翰回答:“神父,依靠天主的圣宠,我感到在信德方面,力量很充沛;在抵制虚荣方面,刚才神师神父已给我指出了很好的防御方法,如果有这样的诱感的话。”

    他所恐惧的战斗,不在这一方面,他早知道魔鬼必要来骚扰他。晚上,众人都退出后,他要求高特神父再陪他一晚,他说:“因为,这是有决定性的一晚。”他也曾对别人说过:“今天晚上,我将要战斗。”

    晚上九点,走廊,邻室都挤满了人,大家都希望在最后的一刻,能临近圣人的身旁。大家都以为他不会过夜,但他自己坚称,要到早晨才会死。长上遣众人回屋,许下到了紧急时刻,来唤醒他们;离屋的时候,一位教授对他说:“若翰,你等等我,你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离去。’:一一若翰回答:“不要担心,我走的时候,你会在场的。”

    有一个人说,看病人的情况,恐怕死去的时候还会说话,这被若翰听见了,便接口说:“是的,因为我曾求过天主,或者叫我死在攻斥异端的最前线,或者,就在我清醒的时候,说着话死去;我并不怀疑,天主会垂允我第二个请求的。”有人送汤给他,他尝了尝,便说:“弟兄,我已够了;现在不是进食的时候,而是祈祷的时候。”

    将近十点钟,因了若翰的请求,大家便念助善终经;他还要求在临终祷文中,加上耶稣会真福的名字:方济各玻尔日亚,若瑟安基爱达,以及将来同若翰一起列品的亚尔方骚劳特利核。

    他曾努力入眠,但是徒然,于是便高兴地唱起“万福海星”来;唱完了第一节,又接着唱“请示为母”,护士劝他不要过于兴奋,这会使他疲劳的;但他说这并不会使他疲劳。而且,他应该高高兴兴地死去;他重又请求大家念经,因为他怕魔鬼来滋扰。

    滋扰果然来临了。半夜一点钟左右,高特神父偶然退到邻室去,忽然听得病人叫喊,他立刻进屋,只见若翰已坐起在床上,神色大变,两手在空中乱舞,大声呼喊道:“不!我不做这个!我要得罪祢么?主,……圣母,我决不得罪祢的圣子……走开!我不做这个,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一百万次!”过一会,又叫道:“走开,撒殚!我不怕你。”

    在场的人就念经,在他床上洒圣水,“我的武器在这里!”若翰抓住了他的苦像,念珠和会规,喊起来。他揭开会规,急促地翻着,翻到了读书修士的愿文,就热切地念起来,当他念到“我愿终身活于会内”一句,就把它隔了过去,好像为他已无意义似的,证明这时他已完全清醒了。

    近两点,病势似乎危急,便去请院长和别的几位神父;院长来了,教他念短诵:“主,我为祢安心忍受;主,我信祢;主,我望祢;主,我爱祢”;又教他反复诵念:“我的心预备好了,天主,我的心预备好了”;院长又给了他最后的赦免,便同几位神父退到邻室去,别人便向他述说晚上发生的情景。等他们再回到病人屋中时,发现病人已不能言语,若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两腿隆起着,他的三件珍物就靠在腿前,这样就容易望见它们。大家祈求着,有人给他提示些热心言语时,他便略抬眉睫,表示满意。

    若翰曾肯定过,他到最后一刻还要说话,是否会不兑现呢?有几个人在担心着。但将近五点钟时,比各劳米尼神父忽然觉察病人的嘴唇略微颤动了一下,便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若翰费劲地进出一句:“我要说话。”比神父叫他,如果不能开口,可在心中默念耶稣圣名;若翰挣扎了一会,终于念出了几遍耶稣圣名,从这时起,他又重新能说话了。院长神父对他说:“若翰,我现在要去做弥撒了;但你要等我回来后再死。”他点了点头。

    但院长神父才出去不久,若翰的面容忽然又变了色,他又像几小时以前那样的痉挛起来,口里喊着:“我不愿这样做,我不愿!回家去,我们回家去!”

    比各劳米尼神父对他说:“若翰,你听我,不要说别的,我说的,你也照着说:主,我信祢;主,我望祢;主,我爱祢。”若翰跟着说了几遍,然而是非常不在意地;接着又忧苦地叫喊:“回家去!我不愿这样,我们回家去!”于是比神父大声说道:“若翰,到现在为止,你始终听我命的;你现在也听我!注意我的话,不要说别的!”真使人惊奇,塞巴利神父后来述说道,比神父一出命,若翰立刻安静下来,那恶念似乎离开了他,他面色也恢复,变得怡然可爱,口中重复诵念着比神父教他的短经。

    起先,大家都不明白这恶念滋扰的原因;等到若翰死后,大家获悉了那位修士曾想逃往沙特乐苦修院而被若翰拦阻住的故事,才恍然了解这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魔鬼原来很不甘心,怎肯轻易放过若翰呢?

    这次苦战之后,若翰举目四顾,似乎在找寻什么人,比各劳米尼神父问他:“若翰,你要找谁?院长神父,还是你的神师?”他回答道:“院长神父。”院长立刻来到,若翰对他说,他很高兴,能够听命等了他,他多么愿意死在他的身畔啊。他要求念圣母祷文,他自己应:为我等祈;念到“童身之圣童身者”和“至贞之母”二句,他略点了点头;后来又念每月主保的祷文,他还竭力随着念他们的名字,渐渐地他的答声稀微了;耶稣玛利亚的圣名,是从他口中吐出的最后的祷声,而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同念珠会规一起拿在手中的苦像,这样地他就把灵魂交给了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