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泰泽 ——这小小的春天
    泰泽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地图上都找不到,以前更是默默无名。它位于法国东部接近瑞士的地方,法国最现代化的高速列车,每天不知有多少班次在它的山下快速经过,但都不停下来,要到距离它三十多公里南方的马公镇(Macon)才有车站,由马公镇一天又好几班公车到泰泽。

    泰泽是在一个小山岗上,两边都是缓和的山坡、麦田、向日葵花、牧草、牛群、农舍,使这里洋溢着祥和淳朴的田野乡间气息,夏天的太阳依恋着大地,迟迟到晚上九时还不肯下山去,余晖照耀得满山岗金黄。山坡上有二、三十户石屋人家,从远处就可以望见一座不大的教堂钟塔,一条不太宽带车道弯曲引伸上去,过了那几间黄褐色的石屋,你会忽然发现山坡上满满都是年轻人,背着各种颜色的背包,有些刚刚到达,有些正即准备离开,每个周日都是如此。

    1988年我第一次到访泰泽,虽然我已不年轻,但夹杂在很多青年之中,那一年中国人来得特别多。今年我带着另两位年轻人来,体验一下这里动人的祈祷气氛和独特的合一精神,也遇到其他几位由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来的中国人。

    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爆发,欧洲是主要战场,到处都看见悲惨的死亡和逃难。一位新教牧师的儿子罗哲(Roger),当年只有二十五岁,悄悄地离开他瑞士平静的家乡,来到在战火中他母亲的故乡法国,在偏僻的小村泰泽买了一间小屋住下,想要实现创立一个合一修好的修道团体的梦想。他这种想法在幼年时就受到外祖母的影响。他的外祖母是个寡妇,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三个儿子都在前线作战,她却不怕生命危险收留了不少难民。她看见战争的残酷,尤其有感于因宗教分离的基督徒互相敌对与残杀的悲剧,她渴望修好,渴望和平,她虽然生长于一个传统的新教家庭,却毅然走进一间天主教堂参加弥撒以表示修和的诚意。年轻的罗哲完全承袭他外祖母的这些德行和善愿,在泰泽开始收容战争难民,有不少是由纳粹占领区逃出来的犹太难民。他每天早中晚独自一人祈祷,希望有不同宗教的弟兄来和他一起度奉献的生活,活出一个“共融的比喻”(ParableofCommnuion)。

    “共融的比喻”——太神学化了!太深奥了!?耶稣常用比喻讲述天国的奥秘,不用比喻就不讲,比喻是浅显的,天国确实深奥的,很难用人的言语去描述天国的情形和讲解天国的道理,只有用比喻才可能办到一点点。罗哲就是希望用他与不同宗教的弟兄们的奉献、修好、宽恕、和谐、互助、互爱的生活作比喻,说明并显示出“天国是共融的”、“教会——基督妙体是共融的”这个奥秘。当然,天国里人与人的共融要比这里的共融更为深刻,更为共融,就如天主圣三的共融是无法用现世的事物来作比喻的。我想罗哲也想用这特别的共融生活来实践耶稣的教训,“如果你们彼此相亲相爱,世人因此就可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他还进一步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借此(共融的比喻)成为人类大家庭的酵母。”做酵母也是耶稣的教训,我想罗哲就是希望用这共融的生活去感动世人,启发大家实行宽恕、消除仇恨,以达到一个爱的世界吧。

    他怀着这样的理想,第三年就有一些弟兄加入他的生活,到1949年第一批七位弟兄才作出终身的奉献,誓愿坚守独身、分享财务、共同生活。他以这种理念建立的修道团体,起初遭到新教一些教派的反对,天主教也没有认同。到了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提倡宗教合一与交谈,还请罗哲兄弟以观察员身份参与会议,泰泽精神于是被天主教与新教很多教派公开肯定,参加的弟兄越来越多。到目前已有一百多位,来自二十多个不同的国家。除了信义会、长老会、圣公会外,还有很多天主教的弟兄,因此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大公团体。他们都能接受弥撒、圣体、圣母,也承认唯有在基督圣体圣事中,才能真正完全的合一。

    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距今已过去三十多年,这种合一、交谈的思想已经很普遍,教会与教会之间有合一的机构与组织,宗教与宗教之间有交谈的会议和活动,但像泰泽这样不同宗教的弟兄在一起生活的合一共融团体,还是少有。

    泰泽团体强调自食其力、财务分享、以劳力赚取生活,不接受礼物和献金,也不储备基金,以喜悦和信靠的心过简朴的生活,这份无畏无惧的心事一股不可估计的力量泉源。他们一天的生活重心放在早中晚三次的共融祈祷时刻,就像古代的隐修团体一样。

    在泰泽以南十公里就是中世纪(公元910年)教会改革的发源地克吕尼(Cluny)。当时领主封建制度影响到教会,克吕尼隐修院为重振本笃会的精神,度严谨的内修生活,影响所及,到十二世纪初,其属下的隐修院已有一千多座,分布西欧各国,而成为克吕尼支派。但曾几何时,捐献和遗赠源源而来,土地、财富太多反而使隐修精神涣散,于是又有熙笃会(OrderofCisterciansoftheStrictObservance)的再改革(公元1098年)。泰泽团体近在咫尺,吸取了这历史教训,才会有自食其力,不收献金的规定。

    泰泽的祈祷是默观式的,独特的短诵咏唱和气氛有很浓厚的东方味道,于是吸引很多追求东方热电欧洲青年前来,因此他们所使用的那个古老的乡村小圣堂不够容纳。在1962年就建了现在可容一、二千人的“修和堂”(ChurchofReconciliation),顾名思义,可以知道他们想藉这个圣堂推动修和合一的理想。来访的青年及成年人越来越多,与团体的弟兄们共同祈祷,分享经验,到了1966年,有七百五十年历史的圣安德肋女修会在邻村设立会院,并协助接待世界各地的访客。

    每年夏天是访客的高潮,每星期有一、二千人,甚至三、四千人来访,我两次到访也都是夏天。我们远道来的比较优待,住到固定的小木屋里,欧洲的青年大多住在露营区的帐篷中,上百个帐篷甚为壮观。我第一次来时看到这情景,心里想,这些青年老远来这里搭营露宿,为了什么?这里不是观光名胜,也没有吃喝享乐,真的是为了这里的祈祷气氛、合一修好精神吗?每天三次钟声齐鸣,告诉大家共融祈祷的时候到了,只看到所有的人都往修和堂走去,堂外每个入口处都有一位青年手里拿着一个大的牌子,是用不同文字写得“静”。堂内已有不少人在里面,在黑暗中却又很多烛光,闪耀生辉,使人很快就能宁静下来。四周都有东方教会样式的圣像ICON,那种金黄、深红、深蓝、深褐的色调和耶稣炯炯的眼神,与圣堂内地幽暗配合恰当。堂内挤得越来越密,大家都席地而坐,或盘膝、或跪坐,堂后延伸出去的外堂也坐满了人。

    罗哲修士带领着几个小孩子和泰泽的其他弟兄,走到圣堂的中间,弟兄们都是穿着拖地的白长袍,跪坐下后,歌声随即而起,Alleluia阿肋路亚!在一个小时中不停地唱着回荡的短诵歌曲,使人沉浸在默观的祈祷中。小孩子走到读经的台旁,点燃上面的蜡烛,然后由不同的弟兄以不同的语言诵读一段圣经章句,每人都能听到自己熟识的语言,有一种大公共融的感觉。读经后又一段很长的静默时间,最后再次唱起那不断的歌曲。

    晚祷之后,这歌曲会一直唱到深夜,有很多人迟迟不愿离去,这才使我确信青年们真的是被这种祈祷气氛吸引住了。每周五晚上有围绕十字架的祈祷,为与世界各地受苦的人共融;周六晚有巴斯卦烛光守夜祈祷;主日是庆祝基督死亡复活的奥迹,都很特别。

    有一段时间听说欧洲的青年教友都不进教堂了,就像世界其他很多国家一样,但在泰泽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在这里的不都是青年人吗?就要看教会有没有吸引他们的地方。其实在泰泽吸引青年人前来的还不只是这种歌唱祈祷的气氛,更深的是那积极与人修好、宽恕、合一的精神。

    在每天每周每年的活动中,泰泽团体的弟兄们一再强调这种精神,而且他们在生活中以身作则。罗哲修士在他们团体的规章上写着:“别让自己安然忍受基督信徒分裂的坏榜样而无动于衷”。“你要爱你的近人,无论他是属于任何宗教信仰或具有何种意识形态的观念。”多么动人,多么有力量!

    他们的合一,共融不只是在团体内,更外化成为对外的行动。有部分的弟兄散居在亚洲、非洲及南北美洲的贫民区中间,住在那窄小的所谓“友爱之家”里,为了体验、分享他们贫穷缺乏的生活,聆听、鼓励,并带给他们一个希望。

    同时每年夏天在泰泽的聚会,或年底在欧洲各大城市的欧洲聚会,泰泽团体不断地向千千万万人发出修好、宽恕、合一、共融的讯息。这种讯息感动了很多人,也催迫着很多人,感动了很多人在祈祷中落泪,催迫着很多人回到自己的国家、教会散播这种精神。种籽已播到香港、澳门、台湾,现在也散播到中国大陆了。希望有一天这种籽会发芽、生长,在中国的统一上发生作用,而不再有分裂的痛苦。

    泰泽特别强调年轻人的使命,鼓励年轻人在泰泽留较长的时间,第一周讨论分享,第二周静默反省,第三周服务工作,第四周体验欧洲教友家庭或堂区的生活。希望经过这样的体验,能增强各人的使命感和传播的力量。台湾已有不少青年学生有过这种体验,回来后已凝聚成一股力量。

    因为我的专好在垃圾,所以到每一个地方我都会注意他们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在泰泽大家都实行简朴生活,三餐都很简单,用的是塑胶碗盘,饭后由服务人员清洗,因此垃圾不多。每个星期有几千人来,总是有要丢弃的东西。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分类场,很大的铁箱分装废纸、铁罐……,并有堆肥场;所有废水集中,经过三个净化池才排放到河里,净化池里已相当干净,吸引了不少野鸭水鸟栖息,还涉及成一个避静的公园。

    在泰泽我们看见教会的复兴、革新、合一,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形容得更活泼:“呀,泰泽这小小的春天!”虽然今日世界上仍有战争、有分裂,和平与修好仍然是那么遥远,但在泰泽这个小山岗上我们可以看见一点希望。

    今年我再来到泰泽,虽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感动,但却有教宗若望保禄二世在1986年10月6日访问泰泽时代心情:“路过泰泽就像走过水泉,旅人停下来,取水解渴,然后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