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主众仆之仆
    未加深思地突然牺性自我的壮烈行动,看起来可能格外英勇;但毫无浪漫情调而百折不挠地恒特到底的茹苦含辛,其实更加伟大。简惠然宣发大愿时,自称为「永作黑奴之奴的简惠然」,相信十分暸解其中的涵意,他毕竟早在矢发终身充当黑奴之奴前,已经有过六年那样的传教工作体验。

    许下「永作……」的宗徒事业,是项没有休止的工作,又是永远需要从头开始的服务。马庭岱神父观察说:「每一次、他都必须从头开始。他的工作好象逆水扒舟那样,刚推进几步,便会发现被人潮卷回原地。不同的面孔一个个在他眼前溜过,使他的终身必然感到走马灯似地周而复始。」

    那样的传教需要呕心沥血的难苦奋斗。首先便碰到言语的障碍:他学会最通用的安哥拉语,却仍旧不得不依赖好些传译的协助。他的传译中有的懂四五种方言,但仍会遇到一艘贩奴船上的黑奴,讲四十种不同方言的机会:于是,仅仅对一名黑奴的讲话,很可能需要由四五次的传译转达,逐次翻译过去。设想一下,向智力有限的土人,处身那种不幸的环境,即使直接由可以对话的同乡,讲解最基本的基督信仰,已经相当费劲;如今暴得透过一连串传译的转达,真不知怎样切实劝服他们悔改、皈依。

    圣简惠然神父的日常工作,一般以具体的劳动开始。天还未亮,他便起来刷洗告解亭一带,免得地板的潮湿、恶臭传染黑奴。大约听上八小时告解后,他走出圣堂休息片刻,然后下午再回去听四小时告解;在那么长时间的听告期间,他从头颈到脚部套着苦衣,有时甚至会疲劳到昏迷跌倒。虽然如此,他的办法常常是用毛巾沾火酒擦脸,借刺激提神。到封斋期的时候,日间他的食物仅得一块粗面包,日落后再取食几片炸薯饼;晚上回到卧室,立即又用苦带鞭笞身体,作为结束一天的功课。通常,他夜里至少还用两小时左右祈祷默想。

    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鱼肉,也不碰新鲜的蔬菜果实;今日世界里不能没有维生素的人,很难想象简惠然,怎样可以避免坏血病,亦即航海家吃不到新鲜水果菜蔬,必定会引发疾病。他享有治病神力的传说,其实比不上他的惊人精力事实,单凭每天三小时的睡眠加上几片面包、薯饼,居然支撑得住卅八年的辛劳工作。

    一次,有位辅理修士拿来串熟透的葡萄,送给他尝尝,但受到圣人拒绝后便现出老不大愿意的神情。他见到那副样子便摘下两颗、当场吃了,还说那是到美洲后第一次尝到的葡萄。

    多方面的观察使人相信,圣简惠然另有超性的精力来源。以前圣斐公学时代,他非得遮住头顶的烈日,不敢走过广场:返回迦太基纳开始宗徒事业,却完全不理会拉丁美洲的酷热。不少的司铎清晨举祭之前,已经感到口渴得半死;圣人的弥撒常值正午,而且已经工作了八九小时,却从未抱怨口干舌燥。

    万一真有必要,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唯一享受一一个人的小天地。传说有个黑奴染上痼疾,使同屋其他黑奴无法忍耐,结果圣人把他抬回自己的卧室,还让他睡到自己的床上。简惠然每天亲自给他喂食,洗涤他的伤口,而自己反倒睡在床边的地板上。他这般的克己修身,可以从另一次事故看到,其实需要莫大的牺牲精神。原来迦太基纳耶穌会会院的院长神父,往往趁圣人人睡前到他那里去办告解;那是卅八年里,別人唯一听到他抱怨的机会:「对不起,请您至少晚上饶了我吧!或者请您另找一位听告司铎吧!」

    想真正了解、欣赏简惠然神父的生平,必须采取神操的默观方法,至少也得是类似默观的设身处地代入法。因此,仅仅阅读他那种壮烈牺牲故事,具体得益极其有限,倒不如采取依纳爵方法,想象出当时的时、地、人物:透过癩病人的眼睛,观察他怎样亲吻、处理、包扎病人腐烂的创伤、身体;又设想黑奴拥挤杂居的牛棚,发散着怎样呕心的酸臭气味;再听听垂死的黑奴,那般绝望的呻吟、叹息;或者回念圣简惠然给患病的黑奴喂食,但病人不愿意下咽而吐出的食物,圣人如何拾起来亲自吃一口的滋味,借此鼓励黑奴勉强进餐;最后还可以试试各类的触觉感受。名画的价值通常在乎令人激发真实感的魅力,而简惠然宗徒事业的记述,也的确具备同样的魅力,催促读者至少在幻觉中,追随他亲吻创伤的芳表。

    可惜,现代怕痛怕苦的今日世界里,依纳爵方法已经不适合潮流:相反,对于记录类似恐怖情形的往事,现代的人类唯恐来不及地翻到下一页。我本人连真福致命等的身受酷刑故事,亦需要费老大劲才能毕读,但真正的圣纳爵弟子,相信会逐一仔细地构想出刑场细节呢!

    的确,有勇气坦然承受的苦痛,倘若连想也不敢去想,这般的行为绝非可以值得自豪。月一方面,无论现在或过去热衷于暴虐酷行的变态嗜好,因然应该受到抨击:但任何缘故的磨难都不肯面对的畏缩心理,亦完全不值得同情。

    传说有位西班牙妇女,曾经硬着头皮观察圣简惠然神父怎样执们宗徒事业;后来她教训女儿的时候说得十分正确:「看!圣人用嘴亲吻的创伤,就是我们连瞧一瞧都没有胆量的创伤。」并且又结论出唯一合理的义务说:,见过这样的表率,倘若还不愿意服务人群,就未免太卑鄙了。」

    圣简惠然的表率据说可以使得「最纤弱的人也雄心万丈」;那末,但祈他生平的传记,能够促使读者中,最纤弱的人」,非但有勇气看完本书,更盼望他们能够在想象中,观察观察本章昕记述的几件令人相当反胃的事件。

    霍斯在国会的一次贩奴贸易辩论中,相当坦白地指出:「真正的人道精神不在乎拘谨地聆听供证,不在乎对所听到的事实表示震惊、痛心,而是应该决心奋起,解救困境中的不幸份子。真正的人道主义更着意于理性而非情感的立场,致力于发起切实有效的运动,让建议及构想成为具体事实。」

    找借口掩饰令人惭愧的壮烈行为,原来是颇有吸引的自卫反应,尤其象设法收窄圣简惠然以及现代轻易放纵自身的本性自然,更可以令人松口气。例如设想圣人根本分不清尘土、垃圾,可不就减少许多內疚;可惜,事实却无法支持这般的假设,自动规定的补赎苦行,虽则不容易引起今日世界的共鸣,却的确是种极有效的办法,训练人类肉躯的感觉器官,不致于接触到可怖的音响及气味,立即直觉地回避、排拒。虽然如此,有些场合连十分勇敢的圣简惠然,也曾经显得手足无措呢!

    一天,他被邀往商人家探访患病的黑奴,听告解;那名黑奴的伤口溃烂流脓,被遗弃到院子远远的角落里,免得让别人讨厌。圣简惠然一见(和闻)到那黑奴的样子,顿时反胃作呕:但他很快便懊恼当时的懦弱,便走过一旁用力鞭打自己,然后再回到黑奴那里,为着显出后悔的心情,俯身亲吻黑奴的伤口,还伸出舌头舔那恶心的肿块。如此地亲吻肿瘤或者从伤口啜出毒脓,倘若只是偶而不经思索的行动,也许还容易了解这种怎样厌恶都无法否认的爱心崇高表现。有些存心不良的人,亦可能视之为装腔作势的博人钦佩,好象故意显示自制力的一种表演。其实,那为简惠然神父,已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而他那样行动的缘故看来有两点。

    首先,他确实意识到需要恢复不幸份子的自尊心,尤其当他们明知自己受到四周人群的排拒。于是,亲吻他们伤处的突出行动,自然能够说服混身溃烂的癞病人以及患上恶痼的黑奴,记起人类原是按照天主肖象造生的深奥真理事实:在天主眼里以及天主的真福圣人心目中,即使最丑鄙的癞病人仍旧是无限可爱、尊贵。

    其次,圣简惠然一直不停地在超性本性以及灵肉斗争中挣扎,努力克服五官逃避丑形恶臭的直觉反应;他深信本性血肉知觉的畏惧,只有严厉克己方才控制得住,约略松懈半分,他的传教事业便可能前功尽废。

    另一方面,他虽則尽可能把最反胃的臭味和形状置之不顾,那毕竟纯粹是个人的私事;对待一起工作的其他同伴,他却很留意他们的感受,不断到处洒香水及嗅盐,改善工作地点的恶劣环境。再者,他固然不肯拿污秽垃圾放在心头,以免阻碍工作的进行,却注意用纱帐保护至圣圣体,一点也不受污染。前往医院和黑奴的茅栅时候,又极其小心地恭捧着圣体行走。

    圣简惠然的一生简直就是圣爱的奇迹,把基督信仰內最深奧的真理,亦即天主疼爱每一个人的事实,完全在行动中表现无遗。无论是怙恶不俊的亡命之徒,是暴虐无道以及卑鄙齷龊的强徒,精明能干也好,鲁钝木讷也吧,是俗不可耐,是老奸巨猾,奴隶主或者奴隶,沉缅酒色的衣冠禽兽,庸碌和阿谀的俗客,油腔滑调的酒囊饭袋(的确还包括令人最讨厌的酒肉朋友),个个都是天主圣爱的对象。这真是不容易了解,不容易接受的真理事实。

    所以,天主制造真福圣人的理由之一,便是透过圣人圣女显示祂的圣爱,连最不值得同情的人也一样那末宠爱。事实上,亦唯独依赖圣爱的动机,方才支持得住圣简惠然的卅八年艰辛劳苦。他满怀怜悯心肠亲吻流脓创伤,无疑有些传奇色彩;但十四年之久,不停地往城外一座破烂的茅屋里,探望一名又老又残的黑奴,应该全无浪漫情调吧!每个星期,他总大包小袋地带着食物和用品,到那凄惨可怜的老黑奴住所去,铺床扫地、包扎伤口,并且好言解劝。十四年、绝不是许多基督肯自告奋勇担承的一项苦差使。

    服待黑人,看护他们各种痼疾、传染病、下痢等,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情趣;至少一位名叫孟达莲的黑妇人,很早便体验过那种服务,她是经过圣人再三央请,方才答应陪他前往那些地方。当他扶起一个黑奴的时候,不知怎地被喷得混身都是带菌的秽物;那股反胃的酸臭吓得黑妇人来不及地逃出室外,而简惠然却赶忙追出来,责备她说:「老天啊!回来、回来!你难道忘记他们就是我们的近人,我们的弟兄吗?他们个个都是主耶穌宝血所救赎了的!」还有什么解释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呢?读者甚且可以想象出,他那惊讶、不满的语调:真福圣人的思想都是那样率直,他对凡人半信半疑的真理事实,通常本着大无畏的信心,切实遵守奉行。他们永远无法明了,又十分叹惜一般人,何以不能够毫不犹豫地实践基督信仰所必然辨认到的结论。例如圣简惠然便十分奇怪,些许的污秽垃圾或者触鼻的臭味,竟然使人对基督为他们受难的不幸份子,无法表示亲爱:「孟达莲啊、孟达莲!你难道真地认不出,这些躺在肮脏地方的黑奴,正是我们的『骨肉』?正是基督甘愿为他们舍生致命的弟兄吗?」

    圣人的惊叹为她不谛当头棒喝,孟达莲也终于清醒过来,羞惭地跟着他回到室內;从那时候起,历史上可以不停地聆听到他那伟大劝勉的回响。

    今日世界心目中,简惠然神父的极端谦恭,又象他的热爱受苦那样,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对不断提醒他们罪恶深重的现代人类,挑剔圣人圣女的虔诚比较容易,去反省他们的超卓、圣洁,反倒拉远真福圣人和罪人间的差距。这样看来,圣人的表率等于声明说:「我是圣善的,连最轻微的过犯也作出令人景仰和摯诚的忏悔补赎。你们在罪恶里打滚,反倒自以为是地若无其事。应该自惭的人反而自傲;但我虽则很有理由自豪,却在许多美德之下,再加添谦逊的冠冕。」

    另一方面说来,圣人圣女的难得可贵谦德,又有没有別的阐明方法,让今日世界摸索到其中的玄妙呢?首先,谦逊完全不可以跟客气混为一谈,尤其象表面的客气礼貌,大多源于习俗而非內心的态度立场。事事追究动机、宗旨,谁也阻挡不了,然而这样一来,社交的人际关系便发生问题了;所以,一般是公开见到的行为怎样,应该当事实也是那样。因此,提到礼让、谦恭,社会的共识是不论各人私下愿意自己有怎样的品德,只要外表上并没有傲气凌人的架子,已经算中规中矩。

    原始的野蛮人,击败敌手后很可以拍胸腔高声欢呼;但开化后的拍胸腔却愈来愈文明。社会逐渐酝酿一套礼让谦恭的准则:礼貌上的恭维,换来礼貌上的自谦。这时不再注意內心的动机、宗旨,但求外在的形式表现正确,那就算谦恭、礼让。

    谦逊按理是德操之一,然而刻意讲究外表的谦下,却是极狡诈的自负态度。顶着谦让幌子的自负,即使没有白命不凡的傲气凌人那末难堪,其实是非常狡滑的行为。

    多年前开始阅读圣人传记,心里总觉着他们的低贬自己似乎不甚真挚。基督信仰的美德內,谦逊的地位颇高,而直接或间接地猜疑该项美德的真实与否,会不会同时亦等于否定其他全部美德?看起来,真正谦下的人必须十分留意,即使那仅是种不自觉的暗示也好,完全避免作出任何表现令人误会是在显示自己怎样地谦逊。这样又引起另一种非常矛盾的情形,亦即眨抑自我很可能成为微妙地自夸自大的表现。我过去的见解,认为追根究柢的低眨自我,仅能够是客套式的谦下而已。

    幸而读得圣人传纪愈多,愈理会出上述的草率结论过于肤浅。如今毋需任何人的游说,我完全能够相信圣简惠然神父的自承不劳而获,全靠他人赈济为生;叮咛別人见到有病人需要,最好第一个先找他服务,因为其他的司铎都很忙碌,唯独他「闲着无事」;或者他的乐于跟未受教育的黑奴交往,主要是智力低的黑奴不容易象其他人,那末清楚地注意到他的缺点、毛病;又或者听见旁人钦佩他亲吻癩病人肿伤的克苦行为,便设法开玩笑似地回答:「只消没有感觉,只要胆子够大便算圣人的话,也许真地可以当我也已成圣成贤;其实并不那末简单……」;又或者他全神贯注地善尽「职责」,而那职责就是他自认的「黑奴之奴、众仆之仆」:他的一切都是从心底激发的意志、抉择。

    听到他那样批评自己,无论跟事实相距多末远,也不管究竟有没有合理的解释,都毋需费精神推敲,简惠然是否缺乏诚意。他的一生根本始终如一:行动显示的谦逊、远较口头几句客气话,给人更深刻的印象。他唯一的愿意是象个奴隶,也希望受奴隶般的待遇;当他宣誓「永作黑奴之奴」,的确完全出诸肺腑。这句誓言绝非矫装的表演,而是深思熟虑的抉择。就象他到迦太基纳之外传教期间,必定委派一名黑人负责传教工作的统筹;那名黑人又得拟定全部行程,又得安排行程的每日细节。据说有一次,他被专诚邀请到某地方传教,他的回答是需要那位负责的黑人首肯。那位黑人不愿意接受,圣人也就没有往那里去。

    一位审阅本章草稿的朋友,对上述故事的批评是「荒谬而且毫无意义」。老实说,一般人听到这般和本性自然相左的谦卑精神,內心的讶异很可以了解;然而另一方面,亦多少值得留意圣人的观点立场,认为服从一黑人能够约略模仿天主的谦下,虽则那仍旧是无限地浅薄和不及「使自己空虚,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相似,形状也一见如人」的天主圣子,服从祂的人世间父母那样。

    圣简惠然对属下的态度已经如此,他在上司前更是谦恭到怎样的地步,自然不在话下。他站在上司前往往象个初学修士:,脱帽低头,眼睛直盯着地下,专心留竞他们愿意什幺的丝毫表示……」。费里安神父又指出他的上司,从不犹豫地把一切麻烦事都推到圣人头上,他们肯定圣人绝不会抗议、申辩,同时还很高兴借而摆脱一个事事设法服从的「包裹」。

    虽然如此,连最喜欢吹毛求的批评者,也不得不承认谦逊的艰苦考验,莫过于听到蛮不讲理的挑衅,依然保持和平宁静的耐心。例如圣简惠然,他虽然早在初学时代,已经因着极其熟悉古典文学而深受奋方面的注意及器重,有一次竟然被人批评是拉丁文一窍不通的白丁。圣人听到如此的讥讽,全不在意地回答说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知识。他根本没有想到需要跟人辩明真相。

    到了晚年,别人对他传教方法的无知及恶意抨击,他也甘心冷静沉着地接纳,虽则那些方法早已在他的辉煌成绩里,证实是绝无疑惑的最佳途径。有本领的人,通常不容易心平气和地忍耐的事情,莫过于见到没有本领的人,胡乱批评、甚至干涉他们所熟悉的处事方式。所以,圣简恶然即使自信是深晓黑人心理的专家,根本是无可非议的事;他对这类棘手间题的处理方法,所赢得的骄人成就,其实也足以使他对任何挑剔感到忿忿不平;并非由于对他本身的批评感到不满,而更是因为对黑人不公平而愤慨。许多人对身受的侮辱可以置之不理,但却会坚持到底地反抗一切对他工作的干预,亦即从经验累积所尝试出来的最有效方法,不甘任让(无知者的)贬抑。

    圣简惠然任让无知的上司,一再破坏着他的终身事业,可以批评是他的糊涂;但他毫无疑问地接纳那些干预,令人无法再怀疑他谦恭卑下的真摯诚朴精神。例如有一位毫无想象力的上司,指定他放弃若干证实很有效的传教方法,圣人便完全不追究所以地服从,并且还怪自己说:「我简直糊涂透顶了。连做些许的好事情,也不得不连带引起许多大麻烦,甚至搞得整个会院鸡犬不宁呢!」

    以下的个案又是颇为独特的一种经验。圣简惠然的尖锐眼光,偶而发现圣周的圣堂里,有位妇女的服装令他十分不满。当然,找一件符合圣人极严谨的天主教信友端庄标准,而又算得时髦的漂亮服装,其实非常困难。更不幸他坚信圣周的期间,每位基督信友似乎都有责任追悼苦难圣死,绝非象其他日子那般,可以珠围翠绕地引入侧目。所以,他便走下讲坛当面指责那种打扮,非但不符合圣周的气氛,又不适宜那妇女的年龄。提出那件服装不符合圣周的气氛,也许还能够勉强接受;但听到批评自己的年纪,那名妇人便忍不住地大吵起来,逼得圣堂执事神父赶忙出来调停,表示万分的歉意,同时抱怨圣人行事未免过于卤莽。

    那时,恰巧公学院长经过,也凶狠地大骂他一顿,指责圣简惠然「轻率卤鲁、不识大体,根本不懂得观察別人的禀质和优长,只知道放任自己的直觉冲动。」。听到上司的这番话,圣人立刻双膝跪下,一句也不替自己辩护,反倒谦恭地亲吻院长神父的脚,恳求饶恕他所惹出来的丑闻,又声明甘愿接受任何严厉的惩罚。结果,那位妇人深受感动,当场许下日后多多改过迁善。

    另一方面,许多人曾经妄用他的谦下,亦是避免不了的事实。最无知的黑奴往往对待他最粗野无礼,然而他们愈欺侮他,他「愈感到高兴,满脸笑容地听任他们辱骂」。圣德臻善有其无法解释的迷濛,亦即任何推论迄今仍然不能够说明,神圣谦逊恭顺的超常表现。

    比起一般的凡人,圣人圣女格外明确地意识到,造化万物与造物主之间的悬殊差距。因此,这种意识很可以说明他们在天主面前的无限谦下态度,但解释不了为什么,他们对待別人也那末地谦逊。例如圣简惠然神父,他坚信自己比许多无恶不作的罪人更不如。他是否真诚朴实呢?看起来,事实的确如此。那末,又该怎样解释他的这种思

    想呢?本书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解答,但希望介绍一下顾延欢的意见;她在「圣德真」一书中的推敲,也许可以约略帮助非天主教的读者,多少明了该项棘手难题的关键所在。

    「又譬如象诸圣的「谦逊」问题一一怎样真正地恐惧得救与否一一,看来根本是多余的挂虑。老实说,他们所全心全意地痛悔的「罪过」,別人眼中连过失都算不上;他们终身一再哀号痛哭的「过犯」,通常仅认为人性自然的行为;他们深切坚信自己一无是处,虽则整个世界已经对他们的德表,佩服到五体投地。这般的谦逊,看来已经成为错误,根本是不可能、造作、无法自圆其说的立场。当然,显出这般立场的人倘若不是圣人圣女,立刻可以从那些行为里,观察到最邪恶、最卑贱,又令人极端讨厌的虚荣心。

    所以,一个人全心全灵地猝然彻悟到那不能再真切的事实而且体认出是件活生生的现实:天主愿意做他的朋友……,天主从太初便邀请他成为祂的儿女;非但如此,尤其令人难以明了,而又绝对无法相信的事实,竟然会是天主愿意成为他的……?于是,那人会不会跑去研究伦理神学,使自己安心「没有」犯过各类的罪行呢?还是无法自制地惊震不已,体认自己无可否认地绝对配不上那项邀请,同时哑口无言地钦崇赞美那永远、永远不可能了解,却又毕生中分分秒秒必须完全依赖的真理事实。

    这便是为什么诸圣的谦逊精神,是如此地深湛、强烈、敏捷、坚定、绝不妥协、令人无法忘怀,一一又更是那末冷静沉着,一无所惧;既没有「自卑感」的烦恼,又不会逃避现实、托词作伪,甚或歪曲事实。由于他们明知深信天主,早已把这「一无是处」的造化,这最最可怜的「虚无」,提升到祂的圣心內,亲吻他,使他成为「天主之友」:只因为天主选了我。从宇宙的庞大无比而察觉人类本身原来非常渺小,那种无关痛痒的哲理式谦逊一一追根究柢也仅是量的差別,比起源于內心挚爱的生气勃勃谦逊,简直是无法望其项背!,

    诸圣的谦逊美德,究竟有多少属于纯粹自然本性的陶冶,各家各派尚没有任何共识。最主要的关键在乎圣德的许多特征,并非都必定源于超性因素不可;所以,圣人圣女生平突出的异常事迹,便很值得格外留意才是。理由是奇迹通常属于天主的征兆,用以点明祂所拣选的真福圣人,确实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