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之旅(二) 人间丑剧
    在罗马期间,我一直住在圣伯拉明诺宿舍。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来自韩国的美籍神父,克利斯.斯巴拉丁神父。他当时在那儿攻读神修学。由于他所写的论文与孔子有关,所以他要求我帮他看一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后来我们就常聚在一起,并且很谈得来。

    有一天下午,我们相邀去罗马圆形竞技场参观。由他权充向导。因为他在罗马的时间比我长得多,对当地的文物古迹知之甚详。

    由于时间很充分,同时为了健身起见,所以我们决定散步去。也好一路浏览罗马城的风光。

    我们曾经过那座高大而宏伟的君士坦丁大帝凯旋门。地点是位于罗马广场与圆形竞技场之间。据说这座凯旋门是当日的元老院,于公元三一五年,为了纪念君士坦丁大帝于三一二年,在米罗威奥桥之役击败马克森夏斯而斥资建立的。凯旋门上的浮雕大多是取自特拉恩和哈德连等位皇帝建筑物的图案。凯旋门的左右两旁都有小丘。左边的叫杰利奥丘,右边的是加比笃林丘。复活节的时候,游行的队伍有时会通过这里,拥挤得水泄不通,造成盛况。

    通过了凯旋门,就渐渐地接近了闻名世界的罗马圆形竞技场了。

    从外观看,竞技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雄伟而断垣残壁。等到走近一看,才发现在它古老的墙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痕。若以「千疮百孔」来形容,也不为过。它那凹凸不平,满目疮痍的表面,就像是一位历尽沧桑而满脸皱纹的老人,给人一种人世凄凉及岁月无情的感慨;它又像是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妇,在向世人追述她已逝的如水年华。

    矗立在我们面前的这座巨大无比的竞技场,是罗马最大的建筑物。原名为弗拉微乌斯竞技场,于惠斯巴西安称帝时开始动工,一直到了公元八十年台塔斯皇帝时才竣工。外墙是采多利亚、爱奥尼亚及科林斯的半圆形石柱等混合方式建造。全场大约可容纳五万以上的观众。由此可见它面积之大,令人咋舌。场内中央以前设有舞台,是以木材建造的。在地下室则是饲养着为竞技用的猛兽。

    我们在墙外巡视片刻后,就从正门步入场内。当我举目环视四周的时候,心中那分凄凉的感觉,比先前竟来得更为强烈。残破的座位,及场中那块起伏不平的土堆,在在都在告诉我们,它的盛世早已在时间里消失了。我曾站在晴空下,紧闭着双眼,试着去追忆它的过去。

    冥冥中,我似乎听到雷动的掌声及叫嚣声从全场的各个角落响起。罗马皇帝在群臣的簇拥下,手挽着一身珠光宝气的皇后翩然莅临。当皇帝与皇后就座后,全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接着,站的高高的乐队吹起嘹亮的号角,告诉在座的观众:「好戏」即将上场。

    只见从牢里走出一批高头大马,身强力壮的大汉,有的手里带着刀或拿着网,张牙舞爪地仰天长啸。虽然他们个个摆出一副来势,目中无人的姿态,而事实上,在他们内心深处,又怎能不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怖呢?毕竟,这是一场生死的决啊!侥幸获胜的,也许可以出死入生;而不幸被打败的,也只好魂归离恨天,变成孤魂野鬼了。

    远处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声音比先前显得更嘹亮而急促,是一种充满了挑战性的号角声。瞬间,只见场内刀光剑影,群网乱飞。在场内的每一位武士,都奋不顾身地与对手搏厮杀。他们之间虽然并没有深仇大恨,但是他们必须拚个你死我活。因为他们深深知道,对对方仁慈即是对自己残酷,惟有置对方于死地,自已才有可能生存。

    每当一位武士败在对方手下,身体被脚践踏在地上时,群众中马上就会引起一阵骚动。只见得胜者以恳求及等待的目光,仰望那位高高盘踞在宝座上的皇帝,希望能让他把对方杀死,以恢复自己的自由之身。这个时侯,群众往往会用手势表达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把大姆指朝上,代表他们愿意放败方一马,让他活下去;如果他们把姆指朝下,那么打败的一方只有死路一条了。当然,最后的定夺操之于皇帝的手中。不过皇帝往往会以群众的好恶为依据。当皇上的姆指朝下时,群众就会大声欢呼,叫喊声响彻云霄。而一条生命却在欢呼声中被白白地断送了。凡是没有打败的,如果幸运的话还可获得自由,重见天日。

    罗马人似乎残酷成性。他们光看活人相厮杀搏还不过瘾,所以还想出更残忍的把戏,让基督徒与猛兽搏。只见兽栏开处,一只只饿虎般地向基督徒们的身上扑去。他们就像一批待宰的羔羊,在众人前被猛兽支解、撕碎和吞噬。

    然而,基督徒们的脸上却仍然挂着微笑和深沉的平安。没有恐惧,更没有怨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表达对基督爱情的时刻,死亡的剎那,亦即是他们获得殉道者永恒花冠的一刻。

    眼见人间竟有如此般的丑剧,我内心感到无比的刺痛,那些无辜的生命之所以被牺牲掉,只不过是为供罗马贵族们满足耳目的刺激而已。讲得更确切一点,是满足他们野蛮的兽性。吞噬他们的,不是那些无灵的猛兽,而是坐在观众席中的那些穷凶极恶的贵族们。而更可笑的是,他们之所以应该惨死,只是因为他们是出身低微的奴隶,或是愿意成为更完美的人的基督徒。

    我认为以出身来评估一个人的价值,实在是一种非常荒谬的事情。因为我们并没有选择自已的父母和家庭的自由,甚至于没有人问我们要不要来到人间。我们都是这样来到世上而成为人。至于我们诞生在怎么样的一个家庭,那只不过是幸与不幸的问题而已,并不是凭我们自己的努力或奋争取来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如果我们有幸生在一个美好而富裕的家庭或贵族世家,我们应该常怀感恩之心和同情环境不如我们的人。因为我们获得如此优遇,乃上天的厚赐。更何况天主给的多,也要的多,因此我们必须战战兢兢地善加利用天主的恩赐。如果拿这一切去炫耀或更去轻贱羞辱出身比我们低微的人的话,那就罪大恶极了。人之所以为人,并不在于他的出身和所拥有的外在的一切,而更在于他到底选择做怎样的人。一个出身名门世家,但却毫无人格可言的人,他的生命远不如一个出身贫寒,但却循规蹈矩的穷人的生命来得有价值。人在天主面前的价值,并不在于他拥有些什么,而更在于他怎样去活天主赐给他的生命。

    渐渐地,嘈杂声消失了,人潮也离去了。一出人间残酷的丑剧终于落幕了。我也从冥想中苏醒过来。此刻,我独自站在场中央,显得非常孤寂与凄凉。因为就在我踏着的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无数宝贵的生命在这儿滴过血;有无数基督徒的英勇和感人的事迹曾在这里上演过。我不禁向他们在天的英魂祈祷着:让世间再也见不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重演。

    但是,执笔的此刻,耳际响起的,竟是大陆故国河山那无数为信仰而被残杀的基督徒们的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