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心 进入共融
    当耶稣进到两门徒家里时,这个家顿时变成了他的家,主客易位。原本被邀请的他,现在提出邀请。对这位陌生人够信赖而让他进到他们内室的两门徒,现在被引领进入他们主人的内在生活。“当他与他们同桌吃饭的时候,就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他们。”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如此一目了然,然而——如此不同!当你与朋友分享饼或面包时,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呢?你就拿起饼来,祝福了,分开,递给人。这就是饼存在目的:让人拿起、祝福、分开、给予。没啥新鲜,也没什么好奇。这是在无以数计的家庭中,每天都发生的事。它是生活的要素。若没有被拿起、祝福、分开、给予的面饼,我们无法真正生活。因为若没有这样的面饼,就不会有同桌之谊、团体之情、友谊的连系、平安、爱与希望。但是,藉着这样平常的饼,一切可以更新。

    我们或许已经忘记,圣体圣事本身是很简单而富于人性的动作。主礼者身上的祭衣、蜡烛、辅祭、特大本的经书、张开的双臂、宏伟的祭台、圣歌、人群——这一切似乎一点也不简单,不平常,无法教人一目了然。我们往往需要小册子以跟上礼仪的进行,并了解它的涵义。不过,这一切的用意与在那小村庄里三个朋友之间所发生的事并没有什么两样。桌上有饼,桌上也有酒。饼被拿起、祝福、擘开、给予。酒也被拿起、祝福、给予。当人们围绕这餐桌分享食粮却也愿分享平安时,都是这么做的。

    每一次我们邀请耶稣进到家里来——也就是进入我们生活的光明与黑暗面,并将餐桌的上座留给他,他拿起饼酒来,递给我们说:“你们大家拿去吃,这就是我的身体。你们大家拿去喝,这就是我的血。你们要这样做,来纪念我。”我们会感到惊奇吗?不见得!当他在路上与我们谈话时,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为我们而言他并非陌生人了吗?我们不是已经觉察到,被我们的首领们钉死的那位,已经复活而且跟我们同在一起吗?我从前不也曾看过他拿起饼来,祝福了,分开,递给我们吗?当人们群聚在他面前,留神地听他讲道好一阵子之后,耶稣不也曾这么做吗?此外,耶稣也曾在茹达斯出卖他前,与门徒共进逾越节晚餐的楼厅中这样做过,更别说有无数次长日将尽时他来加入我们,围着餐桌坐下,共进简单的一餐时,他也曾如此做。

    在我们想像得到的所有举动中,感恩祭既是最平常无奇,却也是最超凡入圣的。这话在耶稣身上也一样真实。他是这般深具人性,却又如此神圣;教人这般熟悉,却又如此神秘;如此令人亲近,却又如此启发人心!然而,这便是耶稣的故事,他“具有天主的本质,却没有自视等同于天主,反而谦逊自己,取了奴仆的形体,与人一样。一旦得为人形,他更贬抑自己,听命至死,且死在十字架上”(斐二6~8)。这是天主的故事,祂愿意接近我们,接近到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看到祂,用自己的双耳听到祂,用自己的双手触碰到祂;这般亲近,以致我们与祂之间再也没有其他事物存在,没有任何阻碍、任何分裂、任何距离。

    耶稣是为我们降生的天主,与我们同在的天主,也是在我们内的天主。耶稣是将自己完全付出的天主,毫无保留地为我们倾尽自己的天主。耶稣从不保留或执着于他所拥有的东西。他将所有可付出的都付出了。“吃吧,喝吧,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这是为你全然付出的我!”

    我们都熟悉在餐桌旁这种愿意自我付出的渴望,我们会招呼说:“尽量吃,尽管喝;这餐饭是为你准备的。多吃点,这原是给你享用的,好让你吃了得着力量,也让你了解我对你深刻的爱情。”我们所渴望的不仅是给予食物,更是为对方付出。“来我家坐坐”,我们说。而当我们在餐桌上鼓励朋友多吃点儿时,我们想说的是:“做我的朋友吧,成为我的同伴,我的爱——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愿意为你而自我付出。”

    在感恩祭中,耶稣付出了一切。麦面饼不仅只是他渴望成为我们食物的标记;葡萄酒也不只是他愿意成为我们饮料的标记。在这个付出当中,饼酒真正变成了他的身体和血。面饼确实就是他为我们而付出的身体;酒也确是他为我们倾流的血。藉由耶稣,天主具体完整地临在于我们内,同样地藉着感恩祭的饼酒,耶稣也具体全然地临于我们内。天主并非仅在多年以前为我们变成了血肉之躯,降生在一个遥远的国家。现今天主也在我们环绕着祭台举行感恩祭的这一刻,为我们变成了食粮和饮料。天主并未有所保留;天主付出一切,这便是降生成人的奥迹,这也是圣体圣事的奥迹。不论是降生成人或是圣体圣事都是天主以无穷的爱情对人类表达自我付出的方式。所以,在十字架上的牺牲与在祭台上的牺牲其实是同一个牺牲,一项完全而神圣的自我付出,延展而赐给不同时空中的全人类。

    有两个字最能表达天主对人类完全自我付出的真爱奥迹,就是“共融”。这两个字蕴涵着这真理——在耶稣内,藉着耶稣,天主不仅愿意教导、指引或启发我们,祂更愿与我们合一。天主渴望完全与我们结合,好让天主的一切和我们的一切能在永续的爱内相连结。天主与人类之间的漫漫关系史,是一段天主与人类不断走向彼此,以建立更深厚共融关系的历史。它不仅是一段合而后分,分而复合的历史,也是天主不断寻索日新又新的方式,好与那些祂按自己肖像所造的人类得以亲密交流的一段历史。

    圣奥斯定曾说:“天主,我的灵魂得不到安宁,直到它憩息在祢内。”但是当我检视人类曲折的救恩史时,我看到的不仅是我们渴望归属于天主,天主也渴望归属于我们。仿佛天主也在向我们呼唤:“我的心得不到安宁,直到我能憩息在你们内,我所钟爱的受造物。”从亚当、厄娃到亚巴郎与撒辣,从亚巴郎与撒辣到达味与巴特舍巴,从达味与巴特舍巴到耶稣,以至今日,天主呼喊着,要自己所造的人接受祂,“我造了你,我将全部的爱给予你,我指引你,支援你,并应允满全你内心的渴望。但是,你在哪里?你的回应在哪里?你的爱情在哪里?我还必须做些什么,好让你回应我对你的爱情?我不会放弃的,我要继续尝试。有一天,你将发现我多么期盼着你爱的回应!”

    天主渴望共融:活泼而有生命的合一,来自两方彼此亲密的表达,真正相互交流的联系。半点强迫不得,也非出于授意,而是自由付出、自由接受的共融。为实现这样的共融,天主一路走向我们。祂变成一个必须依赖人类关照长大的小孩,一个需要引导的男孩,一个寻找学生的老师,一个呼唤追随者的先知,而最后,他成了一个被士兵的长枪刺透,而身躺墓穴里的人。在故事的结尾,他站在那儿看着我们,眼底满是温柔的期待,问道:“你爱我吗?”又一次,“你爱我吗?”再重复第三次,“你爱我吗?”

    正是天主愿与我们发展最亲密关系的这份强烈渴望,形成了感恩祭与在感恩祭内生活的核心。天主不仅愿意藉着成为一个生在特定时代、特定国家的人,进入人类的历史,也愿意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成为我们的日用食粮。

    因此,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擘开,递给我们。而后,当我们看到手里的饼,送到嘴里吃时,是的,就在那一刻我们的眼睛亮了起来,认出他来。

    感恩祭即在于认出耶稣的临在,也就是说,我们充分了解到拿起饼、祝福、擘开、给予的那人,便是从时间之始就已渴望与我们共融的那位。共融既是天主所愿,也是我们所想望的。它是从天主的心与我们的心共发出的最深的呼喊,因为我们受造时被赋予了一颗唯有那创造者才能满足的心。天主在我们心中创造了对共融的渴望,而能够且愿意实现那共融的,除了天主别无他人。天主知道这一点,我们却鲜有此自知。我们始终眼观他方四处寻觅,或在绚烂夺目的自然美景、或在激越昂扬的历史事件、或在魅力无穷的才子佳人间,我们寻寻觅觅、切切望望,以求满足这份归属的渴望。至于那简单的擘饼,太过平常,也没啥壮观,似乎不怎么像是能找到我们所渴望的共融的地方。然而,若我们愿意哀悼我们所失落的一切,在路上聆听他,并邀请他进入我们最深的内在,我们变会知道我们期待得到的共融,正是他一直期待着要给予的。

    在厄玛乌的故事中,有一句话带我们直接进入共融的奥迹中。就是这句:“他们这才认出他,但是耶稣却在他们的眼前消失了。”两个朋友在擘饼时认出耶稣的那一刻,耶稣却不在那里了。当面饼已递给他吃时,他不再看到耶稣与他们同桌坐席了。当他们吃饼时,他却隐没了。当他们进到与耶稣最亲密的共融中,那成了朋友的陌生人反倒消失无踪了。正当他的临在是那么显而易见时,他却销声匿迹了。

    在此我们触碰到感恩祭中最为神圣的层面,就是这奥秘:在耶稣消失隐没之际,我们与他建立了最深刻的共融关系!两个走在往厄玛乌路上的门徒,从前曾有多少时刻聆听耶稣谈话,曾随着他走过一村又一村,协助耶稣传道,与他一起休息进餐。在那年,耶稣成了他们的精神导师、人生的向导,耶稣是他们的主。他们期盼着一个崭新美好的未来,并把这憧憬与盼望全寄托在耶稣身上。然而……他们却从未真正认识他,没能完全了解他。耶稣常对他们说:“你们现在不了解,但是后来就会了解。”他们还是不太明白耶稣想说的是什么。他们以为自己与耶稣已经非常亲近了,比他们所遇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亲近。但耶稣还是一直说:“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些……,将来当我不再与你们在一起时,你们会想起并了解我说过的一切。”有一天,耶稣甚至说,他们离开为他们是好的,因为如此圣神方能降临,以引领他们与耶稣建立最亲密的关系。圣神将开启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充分了解耶稣究竟是谁,以及他为何来与他们同行。

    当耶稣还与门徒们在一起时,还未有完全的共融。他们确曾与耶稣同住,坐在他跟前;他们确是耶稣的门徒,甚至是他的朋友。但是他们未曾进入与他完全的共融。耶稣的身体与血液和他们的身体与血液尚未合一。在许多方面,耶稣为他们仍是“别人”,在那里的那个人,走在他们前面将道路显示给他们的人。但是当他们吃了耶稣递给他们的面饼,认出他来时,那番体认是一种深刻的精神觉醒,耶稣就居住在他们最深的内在,现在,耶稣在他们内呼吸,在他们内说话,耶稣确实在他们内生活着。当他们吃了耶稣递给他们的面饼,他们的生命就被转化为耶稣的生命。生活的不再是他们自己,而是耶稣基督在他们内生活。就在这共融最神圣的一刻,他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这便是我们在感恩祭中要体现的,也是我们以感恩祭的精神而生活时所要体现的。它是如此亲密地共融,如此神圣、如此属灵,超越了感官与知觉。我们不能再以肉眼看到祂,无法再以有形的耳朵听到祂,也不可能以血肉躯触碰到祂。祂已经到我们心灵之内,那是黑暗和邪恶的势力无法达到之处,连死亡也无法接近。

    当他把手伸向我们,将面饼递到我们手里,将杯酒传到我们唇边,耶稣要求我们舍弃截至目前与他所建立的比较温馨的友谊,同时也地舍弃因那份友谊孕育而生的感觉、情绪、甚至思想。当我们领受圣体、圣血时,我们就得接受那份孤独——他不再与我们同桌并坐,成为谈话中安慰我们的同伴,帮助我们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失落。那是属于灵性上的孤独感,知道耶稣比我们还贴近了解我们自己的孤独感,那是信仰上的孤独。

    我们会继续呼喊:“上主,就祢垂怜。我们会继续聆听圣言和其中的意义;我们会继续说:“是的,我信。”但是与祂共融远远超过这些。它领我们进入令人目炫之境,在那里我们的生命全被包围在“无明”的奥秘里。就是在共融之处,我们喊叫:“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何舍弃了我?”也是在那里,因着这样的空虚无助我们才学会祈祷说:“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在祢手里。”

    与耶稣共融意味着变得像他。我们与他一起被钉在十字架上,与他一起身躺墓穴中,并与他一起复活去陪伴失落的旅途中人。共融——就是变得像基督一样,带领我们走进生命的新领域。它引领我们进入天主的国度,在那里旧有的分别不复存在——快乐与悲伤,成功与失败,赞美与责备,健康与疾病,生与死不再有区别与界限。在那里我们不再隶属于一个充满评价、判断、区分、离开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与基督彼此相处,并随同基督一起属于天主。突然间,那吃了饼并认出他的两个门徒又各成了孤单的两个人,但是他们的孤单已经不等同于当初踏上旅途时的那种孤寂了。他们虽孤单,但两人在一起,并且知道他们之间已有了一道新的联系。他们不再丧气垂头,却能昂首彼此相视而说:“当他在路上跟我们说话,讲解经书时,我们的心不是火热的吗?”

    共融创造出团体,基督在他们内生活着,并以一种新的方式将他们聚在一起。复活基督的圣神,藉着他们所领受的饼酒进入他们内,不单使他们认出基督本人,也让他们认出彼此是新的信仰团体成员。共融使我们相互注视、彼此交谈,不是谈最新消息,而是谈与我们同心的那一位。我们发现彼此有着相同的归属,因为现在我们都属于他。我们确是孤单的,因为耶稣从我们眼前隐没了,但是我们聚在一起,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他内与他共融,并藉着他我们成了一体。

    就在我们领受基督的圣体、圣血时,所有同享面饼、共饮一杯的人已经成为一体。共融创造团体,因为在我们内生活的天主使我们认出在近人身上的天主。我们不能看到在别人内天主,只有在我们内的天主能看见别人内的天主。那便是我们所说的:“圣神同圣神谈心,心和心对话,天主与天主交谈”的意义。我们参与天主的内在生命,藉此我们得以走向参与彼此生命的新历程。

    这听起来好像“不怎么真实”,但当我们在生活中体现它,它会变得比这世界的“现实”更加真实。如同保禄所说的:“我们所举扬祝福的感恩宝爵,不正是共融结合于基督的血吗?我们擘饼祝谢的饼,不正是共融结合于基督的身体吗?饼只有一个,尽管我们虽多,由于分享一个饼,我们是一个身体。”(格前十6~17)

    这新的身体是个精神体,由爱的圣神所塑造。它以非常具体的方式临于人间:藉由宽恕原谅、与人和好、彼此支持、患难与共、与人同忧共苦的手足之情,以及对促进正义和平永续不断的关怀,圣神临在于我们之间。如此,共融不仅创造了团体,团体又必将引我们走向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