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 4、伦勃郎与大儿子
    那时,他的长子正在田地里,当他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听见有奏乐及歌舞的欢声,遂叫一个仆人过来,问他这是什么事。仆人向他说:你弟弟回来了,你父亲因为见他无恙归来,便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长子就生气不肯进去,他父亲遂出来劝解他。他回答父亲说:你看,这些年来我服事你,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而你从未给过我一只小山羊,让我同我的朋友们欢宴;但你这个儿子同娼妓们耗尽了你的财产,他一回来,你倒为他宰了那只肥牛犊。父亲给他说: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只因为你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应当欢宴喜乐!」

    (路加福音十五25-32)

    4、伦勃郎与大儿子

    我在隐士园艺术馆静赏“浪子回头”,父亲拥抱儿子的平台右边站着一个人,我从未质疑过他是不是大儿子。此人站在那里,观望那浩然迎迓手势,不消问即知道伦勃郎画的是谁。

    我写了不少笔记,记述这目光冷峻、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从他身上,我看到耶稣论及大儿子的林林总总。

    不过,比喻很清楚地说,父亲拥抱迷失的儿子,表现他的慈怜之际,大儿子并不在家。而且等大儿子回来,欢迎喜宴已经开锣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容易错失伦勃郎的作品与比喻不符之处。而且,很自然地认为伦勃郎想把两兄弟画进作品。

    待我回到寓所,看所有对这张画的历史研究,很快发现多数艺评家并不像我,对站在右边的人是谁这么肯定。有人说他是个老者,有人甚至存疑,是否为伦勃郎亲手所绘。

    然后有一天,距我访隐士园已经一年有余,常与我讨论“浪子回头”的朋友戴依凡寄给我y一本海雅洁(BarbaraJoanHaeger)的著作《伦勃郎浪子回头的宗教含义》。书中研究非常精彩,把作品置于伦勃郎当时画坛的图物、表像传承的背景,一现大儿子的真貌。

    海雅洁表示,根据圣经注释与伦勃郎哪个时代的画作,法利塞人、税吏的比喻和浪子的比喻是紧密相关,伦勃郎也按此传统作画。坐着捶胸、观望回头浪子的是仆人,代表罪人与税吏;而站着,略为古怪地望着父亲的,就是大儿子,代表法利塞人。

    伦勃郎把大儿子摆在画中最显著的观望位置,不仅超越了比喻的字面意思,也超越了当时画坛的传统。

    正如海雅洁所说:“伦勃郎忠于的不是圣经经文的字句,而是其精意。”海雅洁的新解不只印证了我最初的直觉,更帮助我看《浪子回头》是如何精简地表达出属灵争战之浩荡,以及争战时存亡绝续的抉择。

    伦勃郎不仅画出了小儿子倚在父亲怀里,同时,他也画出了大儿子,在心灵深处挣扎着接受或抵拒父亲施与他的爱。

    于此,揭开了“心灵的内心戏”——伦勃郎的,也是我的。正如浪子的比喻包含了福音的核心信息,并且呼吁听者当下作一取舍。

    其实,伦勃郎的作品总括了自己的属灵挣扎,邀请观画的人为自己的生命作一抉择。而画中的旁观者,更使得这幅作品吸引了观者置身画境。

    1983年春,我第一次看到那张只有原画中央部分的复制挂画,即觉得那幅画似乎对我发出召唤。如今我对整张画更熟悉,特别是更了解右边那个显著的目击人。我深信不疑,这幅作品象征的是何等艰巨的属灵奋争。

    看小儿子,同时思想伦勃郎的一生,即明显地看出,画家对小儿子的经验有切身的体会。伦勃郎画《浪子回头》时,已经历经踌躇满志、事业、声名相得意的生涯,接着是诸般伤痛的损失、破败、幻灭。

    经历了这一切,伦勃郎从外界的光芒进入内在的光芒,从外在事件的描绘进入内在意义的描绘,从物质、亲友丰多的生活进入孤寂、静默的生活。年岁越长,他越内敛、沉稳,这是灵里面的重返家园。

    然而,伦勃郎的生活也有大儿子的经历。很多近代传记作者,对伦氏生平溢美的看法颇多微词,他们特意强调,伦勃郎常受制于赞助户以及金钱上的需要,远超乎一般的看法。

    许多评论家认为,伦勃郎的作品主题,多受限于当时的流行风气,少受心灵视野的启发。他的败落固然归诸他自满、蛮横的性格,但是不懂珍惜自己环境的这种心态亦难辞其咎。

    新近出版的各种伦勃郎传记,都写他是个自私、计较、玩人于股掌,而非寻求心灵真理的人。这些作家亦主张,伦勃郎的很多作品虽然杰出,其实并非如画那般有灵气。

    当我阅读这些破除伦勃郎固有印象的研究时,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尤其是在史华滋(GarySchwartz)写的传记《伦勃郎传》一书中,丝毫不放过任何美化伦勃郎的观感。不不禁思忖着,伦勃郎是否真的“回心转意”。

    由最近的研究,根据伦勃郎与他的客户,也就是订购画作的那些人,或是与家人、朋友的关系来看,伦勃郎显然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史华滋说他“怨毒、记仇、为了打击碍他事的人,不惜动用任何手段。”

    当时,大家的确知道他是个自私、蛮横、记仇的人,从他对狄儿丝的手段看得更明显。

    狄儿丝与他共度六年,伦勃郎利用狄儿丝的胞弟,也就是她自己嘱托的法定代理人,“从邻人收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言,以便把她送进疯人院。”结果狄儿丝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来,她有机会出院,“伦勃郎又雇人搜集不利于狄儿丝的证据,确保她关在里面”。

    1649年当中,这些惨剧一一发生,伦勃郎全付心神花在里面,没有任何作品。

    至此,另一个伦勃郎现身,怨气冲昏了头,急欲报复。这个伦勃郎是个不惜出卖亲友的伦勃郎,这个伦勃郎不人卒睹。

    一个人好色、醉迷于世界的感官享受,然后悔改,迷途知返,成了一个很属灵的人,认同这种人不难。可是,一个人满了忿恨,宝贵的光阴多花费于无聊的诉讼,而且行径蛮横,令众人远尔避之,要欣赏这种人就难多了。然而,据我自己对伦勃郎最深的认识,那也是他的性情之一部分,不能视作不见。

    伦勃郎有十足的小儿子的表现,也有十足大儿子的品行。在伦勃郎日薄西山之际,他把两个儿子都画进了《浪子回头》。

    毕竟,小儿子与大儿子的迷失,他都不陌生。两人都需要得医治,得宽恕。两人都需要重返家园,两人都需要宽恕的父亲拥抱。

    从故事,或从伦勃郎的作品来看,最不容易回心转意的是留在家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