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路上 5、心的重要
    〖写信〗

    (十月十一日,星期五;特鲁斯里)

    回到家来的感觉真好,虽然邮件堆积至似乎有点势不可挡,今天当我忙于写信时,才领悟到其实书信是一种比打电话更亲切的沟通方法。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通常我感到与有书信往来的朋友,比常通电话的朋友来得更亲密。

    当我写信的时候,我会很集中的想着他们,为他们祈祷,告诉他们我的情绪感受。我会仔细思想这份友谊,并且与他们个别的详谈。过去数月,我开始越来越喜欢写信。初时好像是个重担,不过如今却变成一天中轻松的时刻。好比暂时放下工作,去跟友人聊天那样。

    书信之好处是它能加深友谊,使友谊更觉真实。我又发现书信叫我更具体地为友人祈祷。每清早我都花一点时间记念一位我写了信,并且答应了为他祈祷的人。

    今天,我写了信给一些人,也为他们祈祷,之后,我感到好像被那些朋友围绕着。彼此的爱非常实在、非常有生机。为书信感谢天主,并为寄信者与收信者同感恩。

    〖留在家里也可以跟从天主〗

    (十月十三日,星期日)

    安东尼听见耶稣向富有的年轻人说:“你去变卖你所有的一切,施舍给穷人……然后来跟随我”(谷十21),突然间醒悟到那番话是向自己说的。于是他变卖了一切,离开家庭,并跑到沙漠去。现今我们尊他为教会修道院之父。今天,范妈妈告诉我,那番说话领安东尼到沙漠去,也带她来到方舟。她在丈夫逝世后,便住进了蒙特利尔一所公寓去。当她来到特鲁斯里看儿子时,一位辅助员问她:“何不来这里住下,跟我们一起工作?”她断然回答:“年轻人,管自家的事吧。”但是,种籽已埋藏好了。那年,她为了前路的抉择而退修,当读到这卷福音书时,突然间,满眶是泪。她明白到要依那“莽撞”她的青年的话去做。她抛下那贵族式的生活,来到方舟团体和儿子一起住。

    不过,时至今天,那富有的年轻人的故事对她却另有一番意义。她健康不佳而不能再到处旅行。她本来习惯了每年回加拿大一趟看两个儿子:班尼和迈克尔,但是,来方舟十四年,这是第一次去不了。她的女儿德肋撒,在未去加拿大前,从英国来探望她。范妈妈原本计划好了与德肋撒一起去,如今,德肋撒只好独自上路了。

    当我们再读福音书故事时,发觉她如今届八十四高龄而要留在家中,竟与当年七十三岁而要离家一样困难。如今,撇下父母、姐妹去跟从耶稣,就等于接受现实,她已不能再回祖国看自己的儿子,更可能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我惊觉到变卖所有,撇下家人朋友,去跟从耶稣,并非一生人只得一次的事。你一定要在不同情况下,一而再地做这件事,而且必然不会是越做越容易的。

    〖追求感情〗

    (十月十七日,星期四)

    上午九时,我去找斐理伯神父,寻求属灵指引,我为自己对感情之需求向他请教。我告诉他,年纪的增长并没有叫这需要退减,我还恐怕这会成为灵命增长的障碍,而不是帮助。我用了大概五分钟向他解释问题所在,斐理伯神父却给了我两小时的答案!那是一篇讲章、一场演说、一番规劝,也是对我的问题一个非常个人的回应。半小时后,我已经疲于捕捉字句的全部意思,以及那难懂的法语,于是我打断他的话题说:“非常谢谢你,你的解释足够我想很久了。”可是老好斐理伯神父继续向我灌输了个半小时的意见和洞悉,也足够我想一世了!

    初时感到差点被他那冗长的神学分析所淹没,不过现在已觉悟到斐理伯神父其实是想先帮助我改变思想,然后才能帮我改变感受。我会试试写下他的观念,最少记下其中一部分。

    他一开始便说,处于这个高度着重心理的文化,很多人都会以感情为心中着紧的事。得到或得不到感情已成为衡量自我价值的指标。传播媒界——电视、电台、杂志、广告——全部一再加强一个意念: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人间感情。人生最恋慕的奖赏就是——为人所爱,被人喜欢,受人欣赏,并得称赞、认许、赏识,等等。缺少了这一套系列感情,足以叫人陷入孤单与沮丧的深渊,甚至有人为此自毁。我们想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去分析感情的每一份细微差别,还编出丰富的辞藻,让我们可以形容不同时间不同情况下对自己对别人的感受。我们在心理学上非常进步,在个人和人际间所经历的情绪与感受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我十分同意斐理伯神父的见解。在哈佛的数年间,我说了不少关于爱的施予及多种表达方式,也谈过人会因愤怒、不满、愤慨而抑制着不施予爱。但是所用的那种高度细致的心理学语言,即使是在神学院,也会令属灵和神学上的言语显得不切实际、表面化,甚至叫人讨厌。

    不过,有时也正是这等高度发展的心理意识,妨碍了我们到达内心隐藏着医治能力的那地方。斐理伯神父最大的恩赐,依我愚见,就是能够描绘那地方,以及能够发动在那里的恩赐,他叫那地方为心。

    明天我会试试写些他对心的见解。

    〖心〗

    (十月十八日,星期五)

    心是什么?就是信靠所在。信靠也可称为信心、希望、或爱,取决于何种形式表现。斐理伯神父认为信靠的心是人最重要的特征。我们与其他受造物不同,主要并不在乎我们能够思想、反省、筹划、制造,而是在于我们晓得信靠,是这个心真正地叫人为人。

    这个非常重要的观察,有助于解释为何我们一早便会凭心去对周围环境作出反应,远远早过良心的启发。良心让我们能分辨善恶,从而作为道德问题抉择的基础。但是,更能掌管人的还是心,不是良心。斐理伯神父深信今天教会里大多数的生命危机都是系于缺乏对心的认识。在教会里讨论的事情,大多集中于人类行为上之道德问题:婚前性行为、离婚、同性恋、避孕、堕胎等等,很多人因为这些问题而对教会大失所望。但是,当道德生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时,我们就陷于危机,忘记密切生命的首要地位,这密切的生命就是心的生命。

    很多时,有人会给这样的意见:密切的生命,也即是进到与天主联合交通的生命,是道德生命最崇高的果实,也是最宝贵的奖赏。传统上,属灵生命分为三个渐进阶段:炼净阶段、光照阶段,和合一阶段,这也给予上述意见支持。因而我们会认为密切生命只是属于少数有幸能够达到完全降服的祈祷那种境界的人。

    斐理伯神父最伟大的洞见就是密切生命不单是我们存在的尽头,也是我们存在的开始。这个洞见,正好是他神学观点精髓,以及牧养弱智人士经验精华的融合。我们出生便与那位在爱里造我们的天主保持着亲密的共融。在受孕那一刻我们已属于天主。我们的心就是天主的恩赐,让我们能信靠天主,不但如此,也能信靠母亲、父亲、家人、自己,以及全世界。斐理伯神父深信年纪细小的儿童拥有一份对天主深而且直觉性的理解,即心的知识。可悲的是,这种理解却往往因我们渐渐培育出来的多种思想系统而变得模糊不清,甚或窒息了。弱智人士,因为学习能力有限,便能轻易地让心表达,也显露出密切的生命来,但这生命却是很多才智之士梦寐以求却不可得的。

    斐理伯神父提到的心就是属灵生命最深的根源,是信、望、爱的生命,他想让我看到,人间的感情并不能领我们到达我们的心想带我们去的地方。心的感情更广更深,远超过悲与喜、忿怒与恋慕、惧怕与爱心之间的分野,也在这些分野以先。那是所有人在天主里面合一的境地,就是我们真正所属之处,我们源出之处,也是我们常常冀望回归之所。

    要令我明白到那“简单”的关于感情的问题,实在需要比预期的更加完满的回应。我要重新学习在人类生命中,那密切的经验所占的中心地位。

    〖托尔斯泰的三个修士〗

    (十月十九日,星期六)

    今天,来自荷兰的朋友玛利亚和特斯蒂(MariaandLouisTersteeg)来特鲁斯里消磨了一个下午。真高兴见到他们俩,我们一起在农舍吃午饭,在祈祷室作短暂的祈祷,与范妈妈谈了一会儿,与森林之家的成员喝下午茶,与整个群体一起参加弥撒,然后在方舟最大、也最悠久的花谷(LeValFleuri)吃晚饭。

    玛利亚和特斯蒂对所见所闻深为感动,在很多方面,对他们来说,方舟都是新奇而富启发性的。当我们回到科比尼火车站时,特斯蒂说:“我最记得的将会是在弥撒中的那三个辅祭员。”玛利亚完全同意。不知怎的,三个弱智人士穿上白麻布长袍,来到祭坛前协助斐理伯神父预备圣体的情景,竟把他们整个下午见到的一切的意义综合起来。

    “他们令我想起托尔斯泰小说中的三个修士。”特斯蒂说,我们继续谈着谈着,那个故事便再次呈现眼前:

    三个俄国隐修士住在远方的一个岛上,从来没有人到过那里。但有一天,他们的主教决定往那岛作教牧探访。到达后,他发现修士们连天主经也不会念。于是,主教费劲心力,全时间去教他们念“我们的天父”,然后很满意自己的牧养成绩,便离他们而去。但是当他坐的船离开那个岛,到了大海时,突然发觉那三名隐修士正在水上行走,其实,他们在追主教的船!追上后,他们大声喊道:“亲爱的父亲啊,我们忘了你教的祷文了。”那位主教目睹所见一切,有点不知所措,说:“但是,亲爱的弟兄们,你们是怎样祈祷的呢?”他们回答道:“噢,我们只是说:‘亲爱的天主啊,我们是三个,祢们也是三位,怜悯我们吧!”主教因着他们的圣洁和单纯,顿生敬畏之心,说道:“孩子们,返回你们的岛上去吧,愿你们平安!”

    特斯蒂见到那三个弱智人士当辅祭员,便想起这个故事来。一如托尔斯泰的三个修士,这三个辅祭员可能记不下太多东西,但他们非常圣洁,能在水上行走。这就是方舟的写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