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路上 23、终结与开端
    〖有关忠诚的问题〗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三;特鲁斯里)

    昨夜我重返特鲁斯里,百感交集。一方面经过六星期旅程后,有归家感觉;另一方面却又觉悟到特鲁斯里并没有真的成为我的家。长久以来,我都只是留在这里生活的边缘。人人都说“你好”和“欢迎你回来”,但很明显地,我仍是个陌生客,有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

    拿丹忙于家中事,到今天下午才能与我相聚。由于我是那么渴望再和他联系,那么渴望感受他的欢迎,以致任何拖延都变得痛苦、不遂意,但是当他最后可以放下工作,来到我房间时,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蒙福的时间,有点像属灵汇报。

    “旅途如何?”这个问题并不是指人和事的问题,而是一个有关在一切人和事上对天主的忠诚,以及在思想、言语和行为上忠诚的问题。我向拿丹“供认”如何挣扎着要保持在耶稣里稳固,以致经历很多的起跌,能够这样向拿丹“供认”对我有益。当我从这些挣扎去看这次旅程时发现有很多要供认的事,和很多值得感恩的事,但也有很多感到懊悔的事情。既然笼统的反省对灵命没有多大益处,因此一定要明确而具体地、也十分准确地认清忠诚与不忠诚的时刻,这是十分重要的。细节是关键——它们说明真相,它们显露真正的罪恶与真正的恩典,它们指出更新的真实方法。

    我向拿丹“供认”之后,感到更自在、与他的关系更紧密。我在这里只剩下两个星期,希望能够忠诚而虔敬的度过这两星期。

    〖属灵疲劳〗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五)

    长途旅程损害了我的祈祷生活,我发现要在早上花一小时单单与耶稣一起已变得多么困难了。我感到有点难过,或是冷淡,这是离开前所未有的感觉。这是一种属灵疲劳,一种不冷不热的状况,在这情形下,我很难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感受、思想或者需要。这好像平静的水面上一块浮木一样,好像一切都死寂不动,而且似乎没有办法叫什么再移动。我疲累,但睡得不安宁;我向人讲话,但并不觉得关系密切;我做很多事,却没有什么效果。我并不感到抑郁,只感到空虚和有点冷漠,或许这是暂时的“耗尽“。嗯,我并没有恐慌起来,和尽力与耶稣保持接触。最帮到我的办法是与别人一起祈祷,我十分喜欢与朋友一起早祷和晚祷,因此我十分感激拿丹和我一起祈祷。朋友使我靠近耶稣,我只要吸取他们的爱,并让他们与我一起祈祷,也为我祈祷。

    〖伯多禄与保禄〗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日)

    今天是圣伯多禄与圣保禄的瞻礼日,我以前常常奇怪为什么在同一天纪念两位伟大的宗徒?他们岂不值得各占一天特别的日子?

    斐理伯神父在讲道中答了这个问题。他解释我们常常有把两人互较高下的危机:伯多禄是一名单纯的渔夫,没受过教育,对当时的神学辩论一无所知,却以直接而冲动的方式去回应耶稣,毫不抽离,毫无批评;而保禄,在加玛里耳门下受高等教育的法利塞人,精明敏锐,极关心真理,甚至逼害那些他认为犯严重过错的人。教会建筑在伯多禄和保禄所立的基础上,并不是有两个教会:一个为那些信靠情感多于头脑人而设的单纯,一个为那些肯为时事争辩的知识份子而设。我们只有一个教会,伯多禄保禄在其中各有自己重要的作用。不加鉴别的基督教与“纯头脑“的基督教同样危险。实际上,保禄拥有深厚的感情,而伯多禄也曾作过猛烈的辩斗。在教会内,永远都会有人把伯多禄浪漫化,或是把保禄理性化。他们俩必须常在一起,这是十分重要的,不单在这个瞻礼日中,在我们各自过着的忠诚生活中亦然。

    〖信靠起初的爱心〗

    (七月一日,星期二)

    每星期二晚,我都为团体里说英语的成员主持弥撒,今晚是最后一次。有好几位访客参与,洋溢着安静喜乐的气氛。

    回特鲁斯里这个“家”并不容易,经过长途旅行之后,我觉得需要真正的受着欢迎回来。但是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团体里的长期成员常常不能照顾到每一个人的需要。我认识到,天主无限的爱通常透过祂的子民有限的爱表达出来。这道理具体的意思就是,我们这群破碎有罪的人需要天天认罪和宽恕别人,因而不断显出一种我们依靠自己不能达到的爱。除非我们不断承认自己那些未满足的需要,并要彼此接纳自己不是对方的一切,否则一而再、再而三地,我们会经历失望和失意的时刻,进而生出怨恨和愤怒。故此,一个认罪与宽恕的团体生活方式,可以使我们常常接近耶稣——祂召叫我们一起宣扬祂神圣的爱。

    今日的弥撒圣祭给我一个机会表达我的挣扎,也帮助别人认出他们自己的挣扎。环顾围坐着的人,我意识到这小小的一群人竟包括了来自六个不同国家的代表,他们只是泛泛之交,然而环绕着基督的话语、祂的身体和祂的宝血,我们成了一个亲密的团体,可以彼此表达天主“起初的爱”——那无限无条件的爱。我为这奥迹而惊讶,也开始感到这爱在我心中的医治功效。

    〖没有墙壁的监狱〗

    (七月三日,星期四)

    非常紧凑的一天,很多人来领修和圣事,或单单来诉说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听着他们的感受——孤单、被拒斥、羞愧的感受,我受着人类所感受到的鼓励意识所淹没。虽然我们所受的苦是如此相似,我们的挣扎又是大家共有的人性中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却常常生活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经历着这个令我们瘫痪的痛苦!今日我一度想把所有和我倾谈过的人都叫来一起相聚,我想请他们互相分享自己的故事,那么他们便可发现大家有多少相同之处,如此便可彼此成为一个安抚慰藉的来源。

    为什么我们总是彼此隐藏自己最深的感受?虽然我们受很多苦,但我们也有重大的医治恩赐可以彼此分享。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隐藏自己的痛苦,也隐藏自己的医治能力,即使在这个如此有爱心和关怀备至的团体,也有无必要的孤单感。我们被召是要彼此认罪,也要彼此宽恕,从而发掘天主丰盛的怜悯。然而,与此同时,我们是那么害怕在受伤之后再受伤,这恐惧把我们幽禁在没有墙壁的监狱!每天我都看得更清楚,耶稣所宣扬的爱是多么完全。

    〖充满恩典的一年〗

    (七月六日,星期日)

    这是告别的日子,我在特鲁斯里的一年来到终点。星期二我将去比利时探望丹尼尔斯枢机主教(CardinalDaneels),星期三和星期四会到荷兰向家父和兄弟姐妹道别,星期五起程回波士顿。

    过去几天,我试着为在方舟的日子作评价。这段日子是否值得呢?写作,比计划中少;祈祷,比希望的少;学法文,没有期望中好;认识弱智人士,没有想望中密切。然而,这一年仍充满了恩典。

    第一个恩典是再次接触到欧洲。在法国、德国、比利时、荷兰和英国逗留,使我强烈地感到与自己的根联系着,也帮助我更深地了解自己有份的属灵传统和思想,我感到好像与天主的圣神更接近。我也信任他们设立的属灵制度,视之为我自己事奉的主要根源。

    第二个恩典是友人。如果要为这一年命名,我会称它为“友谊年”。我拨出大部分时间认识新朋友,和深化旧友谊。就着花了这么多时间于“清谈”上,却用了那么少时间办事,我有时感到内疚。但如今我知道,有很多联结就是这样形成了,并且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温情网络,让我不但可以有新的活力去讲论天主起初的爱,还能在耶稣的事工上表现得更单纯、直接和明确地事奉耶稣。耶稣的事工就是向我们显明起初的爱。从美国来与我一起认识方舟团体许多老朋友,以及天主赐给我的众多新朋友,都真正向我展示了圣言成了肉身;天主的子民所流露的温情,使天主的爱变得实在。

    每当想起这一年,我必会为着与拿丹的友情深切的感恩,为着那些互相分享喜乐与苦痛的漫长时光感恩。很多时,这段友谊看来是特别为了给我的新工作一个安全条件而赐给我的。不论在黎明之家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孤单地征挣扎,拿丹会在那里与我一起,使我紧守自己的承诺。

    每当想起这一年,我必会想到一份一份的友谊:范尼云、范妈妈、西蒙、芭芭拉、特丽斯莫妮、尚路易、和伯多罗斯一家。今天中午尚路易邀请我们一群人到他的家葡萄园(Lavigne),由我主持弥撒圣祭。接着有茶会,大家亲切交谈,欢乐地共进晚餐。他们向我展示的温情叫我感动万分,我视之为天主慷慨的爱的一种表示,以及是天主呼召我加入方舟团体的明证,并且欣然接受。

    第三个恩典是与弱智人士更深入接触的一个开始。当我见到“枝子”的杰勒德和米切尔,以及“葡萄园”的所有人一起参加弥撒时,我感受着他们的同在,心中升起深深的感恩,而我的确对天主对了一份新知识,那是出自穷乏人的。杰勒德默默的笑容,以及他坐在轮椅里,伸出手来摸我的脸颊时那单纯的动作,告诉了我一件事,是说话所不能形容的。杰勒德永远不会用言语来表达他的内里生命,也永远不会说“我爱你”,然而,他仍能告诉我一点点天主无条件的爱是怎样的,也只有他能说出来。米切尔,一如过往,用痉挛的指头指自己脸颊,务必要我最少给她两个吻,还有“葡萄园”的男士们,都有他们自己——通常很滑稽——的方法使我感到宾至如归。

    我知道还不很了解弱智人士的世界。过去一年我并没有住进他们的家里,所以仍只是个外人。然而,这一年帮助我向这新的世界踏进了第一步,也在我里面展开了一个希望——在黎明之家过一个更投入的生活。我为了这一年所得到的而心存感激,祈求能记着这一切,好在艰难的时刻成为盼望之源。

    〖忧愁与喜乐合而为一〗

    (七月八日,星期二)

    下午七时,我在范妈妈的客厅里主持了一台弥撒,范妈妈坐在巨大的椅子上,围着她的有芭芭拉、西满、拿丹、克里斯蒂、尚路易、杰斐和米查。

    弥撒结束后,尚路易抱着我很久,泪如泉涌,我万分感激,那大量的眼泪就是他能送给我的最大礼物。除了家母外,我没有见过别人为我而哭,尚路易单单为我而哭。他穿戴着我在星期日送给他的便帽和围巾。我拥抱着他,四目交投,感觉到刺透心房的一种交融。我同时感到忧愁和喜乐;两个朋友正在深深地感受着友谊的痛苦与喜乐。

    我把弥撒用的杯子和盘子,以及经文选集和福音书送给了范妈妈,我想让她觉得,虽然有些东西要临到尽头,但有些东西是会持续的。

    短短十一个月前,范妈妈是第一位欢迎我来到栗屋的人。打从那天起,我们在她的客厅里一起参加多次弥撒,开始了一种联结,一个会持续的联结。也是这个联结,令告别变得十分困难。然而,因为我去的是她的祖国加拿大,而且是加入黎明之家,她有很多朋友在那儿,这都稍微减轻了他的伤痛。“在那边日子不会易过的,不会易过的”,她一直说着:“但你会胜任称职的。”我这次离开,其实是到一个她最想我去的地方,感到欣喜。当我们拥抱时,我内心感谢她为我预备了这个家,也感谢天主赐我极大喜乐,叫我在这家中,我那么清楚地听到耶稣呼召我,跟从祂到一个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