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由之源
    我们都知道耶稣说的「真理使人自由」(若八32)这句话。在学生时代,我就对这个许诺十分着迷,我把这句话解释为:博学多闻知识丰富的人,能在在间自由挥洒。然而,正是学习教导了我,「真理」在《若望福音》中,与我原先所懂的意思完全不同。

    经文出现「真理」一词时,几乎都可追溯到希伯来文「emeth」,这个字很难翻译,因为字根完全来自不同的文化。或许可以先看一看emeth这个字的字义所象征的东西。这个字象征岩石,在岩石上可以建筑,因为稳固坚定。在圣经中emeth意指「最为可靠」,若将这字译为真理(一般就是这么译的),就该了解它是指实存的真理,而非智识上的真理。emeth是一个人可依存其上的真理,其基础固若金汤。另外「阿们」与emeth字根一样,表示发自内心强烈赞同,就是如此!

    一九五O年左右,後来晋升枢机的贝亚神父(AugustineBea)当时担任罗马宗座圣经学院院长,他受教宗碧岳十二世之托,进行拉丁文《圣咏》新译的筹备工作。贝亚神父翻译,emeth这字时,未采用惯用的真理(veritas),而用了忠信(fidelity),按他的看法,忠信更能表达emeth的希伯来文原意。当然这只是一个尝试,像这样一个基本而重要的概念在转换成其他语言时,无法只用一个了表达,因为整个的文化和宗教体系均在它内产生共鸣。

    emeth相似天主无条件的爱,这爱就是生命完全的基础,我们无法赚取天主的爱,因为这个爱在我们出生前早已存在,不论我的行为多恶劣,也不会失去这个爱,因为这个爱是永恒的。不过,我可以自由选择接受或拒绝这个爱,即使拒绝,这个爱仍常存。就像我在前一章中提到锯断栖息的树枝不会跌落的例子。

    《出谷纪》第二章揭示了天主自然超群的圣名,雅威(YHWH)。这个名字是圣的,因为太神圣了,所以正统犹太人绝不直呼其名。其含义「我是自有者」永远深不可测。天主的圣名和祂的存在一样神秘,保持既近又远的特殊平衡。饶富意义的是,天主在自由的背景中启示自己的名字。「自有者」之名既保证了天主的临在,也确立了我们的自由。这个名字召唤我们成为「自有者」的肖像、夥伴及合作者,与天主和近人彼此相连。这个名字对我们是一个许诺,也是一个使命。我们要做的就是接受这个临在和自由,而这将不断带给我们挑战。

    一九三九年,弗洛姆(ErichFromm)出版了《逃离自由》(EscapeFromFreedom)一书。在前言中他说该书并未完结,只是迫於情况必须出版,并详细说明所谓的情况即国家社会主义的盛行,他确定这是很严重的威胁。在书中他对此趋势的心理基础做出精辟的剖析,用一句话涵盖它基本的意识型态:排除弱势,阿谀权贵。

    基督徒的自由正好相反。我们被天主召唤,是洗了放下身段走近孤苦无依的人,行事坦荡,以真诚自重的态度面对权贵(以及其他的人)。福音的自由意谓关怀和尊重,愿意帮助弱者、穷人、边缘人,如福音所说:「我实在告诉你们,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的」(玛廿五40)。基督徒的自由特色在於正确的自我尊重、合宜的自我价值,以及因「我不再称你们为仆人……我称你们为朋友」(若十五15)而不再对权威有所畏惧的精神。

    这个自由不是因为我们应得而给予,但也非毫无代价,我们应活出自由。耶稣会戴普神父(AlfredDelp,S.J.)在柏林被纳粹吊死前,他写下这句话:「人类的自由源自与天主的相遇。」没错,在与天主相遇时,人类的自由诞生了。

    这话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但旧约确实应从《出谷纪》第三章开始,标示圣经的起点不是《创世纪》第一章,而是《出谷纪》第三章。在这一章以色列民族开始离开埃及,这个重要事件让一群被埃及奴役的人摆脱法老王的统治,成为一个国家,成为天主的选民。这个变化导因於对天主非比寻常的体验,以及与至高天主的力量难以忘怀的相遇,并在後来的世代中反应出来。摆脱埃及奴役所经验到的自由,以及随之而来的惊喜,让以色列重返自身信仰对神更深的认识,可说正逢其时。这时以色列发现了这位将他们由桎梏中解救出来的「自有者」天主,其实是普世的天主,是宇宙的创造者。伊甸园的叙述(《创世纪》第二章)及亚当厄娃的沉沦(《创世纪》第三章)是离开埃及五百年後所写的,有关创造的故事(《创世纪》第一章)则又晚了两百年。出埃及後,以色列及时回顾,依撒意亚先知掌握住这个发展,说:「你的救主,由母胎形成你的上主这样说:『我是创造万有的上主,只有我展开了诸天,布置了大地,谁与我同在?』」(依四四24)这句话涵盖了一切。首先说天主,你的救主,祂拯救了你也释放了你;接著说,天主声称由母胎形成了你,所以天主不仅是你的救主,也是你的造物主;此外,天主不仅是你的造物主,也是万事万物的创造者。

    自由是人性尊严与权利的整合。为了自由,人们祈祷、奋斗、痛苦挣扎,甚至为此而死。人类历史进程中许多的战争是为了争取自由,直到今日,依然如故。当自由及人性尊严受挫,我们在家庭、团体、教会中,都会目击类似的小规模「战争」。对自由的真谛,也往往有讽刺和不正确的观念。一位在印尼传教多年的同会弟兄告诉我,雅加达(当时称为巴达维亚)的人民从荷兰殖民统治获得自由後,他们希望公车不要再付费,因为他们已经自由了。这是对自由的误解,他们低估了自己对社会整体利益应负的责任。

    在我们个人生活中,也会对自由的真义产生错误观念。如果我们诚心考量,自我批判表面之下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立刻会发现自由的最大危险不是来自外在而是内心。最可伯的暴君是在我们心中。许多自由经年累月就变成了种种沉迷。一旦了解这一点,我们就会懂得,争取自由其实就是一辈子的自我挣扎。成为一个自由的人是一条漫长的路,圣保禄说:「虽然有称为神的,或在天上,或在地下,就如那许多『神』和许多『主』,可是为我们只有一个天主,就是圣父,万物都出於祂!而我们也归於祂;也只有一个主,就是耶稣基督,万物藉祂而有,我们也藉祂而有」(格前八5-6)。的确,我们得将自己从许多神和主当中释放出来,天主召唤我们如此做,也保证一定做得到。

    我们极力实现这样的自由,也该自由地给予别人这个机会。重要的不在於我们为自身或团体争取到多少自由,而是我们能给别人、给其他团体多少自由。这两种自由的关系密不可分。

    梅瑟为了百姓的自由而冒险带领他们离开埃及前,天主给了他一个凭据:「我必与你同在,几时你将我的百姓由埃及领出来,你们要在这座山上崇拜天主,你要以此作为我派遣你的凭据」(出三12)。基本上,凭据(sign)必须在一个关系之内才能发生作用,因为凭据的本质是模棱两可的,能有不同的解释。关系越密切,越能抓住凭据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所以母亲和爱人是「察觉凭据」的专家,他们最能领悟及解读凭据。和天主也是这样。天主的凭据必须在对生活的天主的信仰中来了解,否则就失去意义了。在西乃山上朝拜天主,是「自有者」天主所说的,以此作为天主临在和带来自由的凭据。崇敬使我们向天主的工作而开放,因而获得自由。

    瓜尔蒂尼(RomanoGuardini)在他的著作《上主》一书第四章最後一部分抛出一个问题:「灵魂会生病吗?不是指心理或神智,而是指灵魂。他对自己的问题做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一个人对於真理的关系是一团乱,这种情形就会发生。如果一个人不能真实面对真理,灵魂的确会生病,而且这比心理或生理有病更糟。他又问:灵魂生病能医治吗?对这个问题他再度做出肯定的答覆,在崇敬中能获得治愈,因为在崇敬时能澄清与真理的关系。在崇敬中,心灵在真理内获得复苏,关系得以修正,灵魂因而洁净,在崇敬中我们让天主成为主。

    公元四世纪时有一首祈求基督的诗篇:「噢!祢是我们的医生请治愈我们的自由,愿我们的自由被祢圣化,被祢祝福,别倦於救助我们的自由,因为唯赖祢才得治愈。」这样祈祷的人知道自由已受到多大的危害,不仅第四世纪时如此,廿一世纪也是一样。

    圣经中有两处提到十诫:《出谷纪》廿章及《申命纪》第五章。我们从小背诵十诫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上主你的天主……」接下来就是十个诫命,十项禁令。我们把它当成最高权威所下的严格命令来背诵,可是仔细看一下圣经,恐怕会让人大吃一惊。十诫竟然出现在有关自由的上下文中,它是这样开始的:「我是上主你的天主,是我领你出了埃及,奴隶之所。」我释放了你们,愿你们自由,而目越来越自由,那是为什么我赐给你们十个基本指示,好使你们有著持久而不断成长的自由。

    十诫是自由的大宪章,它郑重声明天主是自由的根源和保障,它说明从天主的观点来看,自由到底需要什麽。它宣称自由是礼物也是任务,是恩宠也是命今,现在我们从天主的观点来逐一思考每条诫命。

    第一条诫命:如果你能不把任一件事当作与天主同等,你将得自由。天主为你的生命提供所有方向,如果你让天主做主,你就是自由的人。如果你钦崇天主,其他的事便是相对(相关relative)的了。Relative,这个字的双重意义在此都适用。所有的事都带进与天主的关系,自然看作与天主有关。我们乐於在每件事上寻找天主,而每件事都在天主内。另一个意义则是:所有事情都是相对的,不再是绝对的。如果你热爱并朝拜天主,生活的优先顺序会正确无误,才能做出负责任的抉择。如此,清明、无疑与自由,便进入我们的生命中。

    第二条诫命:如果你相信天主之名。「我是自有者」,或「我为你而来」,你就是自由的。你会经验到天主在你受限时使你自由,在你身处黑暗时照亮你,在你痛苦不安时释放你。天主的名开启了生命之门。知道天主经常意想不到地临在你生命中,而且每次都不同,你无法捕捉天主的形象,所以你不该塑造一个天主的样子,如果你把天主局限於某个形象,你会错过生活的天主而毫不察觉!如果你造出一个天主的图像,就无法与生活的天主展开真正的相遇。史坦德瑞司特修士(Br.DavldSteindl-Rast)主张,天主最好的名字是:「惊喜」。

    第三条诫命:遵守安息日,保持为圣日,如果你不把功成名就当做生命最终目标,你就是自由的。不要让自己受限於人,也不为人的赞美或批评所囿。在你内有著神圣,因你为天主所无条件地爱和尊重。在你存在至深之处,你会找到别人无法给你,也无法夺去的平安。

    可惜许多人以成就衡量自我的价值:我是我之所获。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而不幸地,连教会也是如此。成就保障我们的地位。我们基督徒坚持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与天主的关系,我们的信仰和祈祷尤其是爱。但在现实生活中,成功是指完成很多事的人。谁不想成功呢?可是以成就作为自我价值的依据,得付出昂贵的代价。守安息日的要求正是要防止这样的损失。你生命的价值远远超过你的成就。不要被成就所限,因为崇拜偶像必然导向毁灭。不如固定地花些时间来庆祝天主的赠礼,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生命。享受安息日,做为主内休息的日子。教宗若望廿三世经常对自己说:「不必对自己这麽苛!」然後去就寝。

    第四条诫命:「应孝敬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好使你在上主你的天主赐给你的地方,延年益寿。」如果你懂得感激父母的给予,如果你能信赖你生命的来源,如果你能接受你的过去和以前的种种,你就是自由的。你的父母按你的样子接纳你,无疑是最重要的,而你能接受父母现在或过去的样子,也很重要。父母也需要比他们应得更多的爱。不接纳他们,你就无法充分伸展。很多人和自己的父母不能相处融洽,经常挑剔父母的生活态度、信仰内涵、教育程度或家庭气氛,更别提其他更严重的事。和好与治愈的路遥远而艰苦,可是一个成年人,为了自己和父母,不能规避这方面的努力。与父母完全和好能提升自我接纳,安於自己的生命历程。这样能带来许多释放。

    第五条诫命:「不可杀人。」如果你能接受他人的生命是一份礼物,你就是自由的。别把其他人当作敌人或竟争对手,只想著要胜过他们,而要在别人的独特中发现丰富的宝藏。不要忘了,所有能致人於死的都出自嫉妒之心。嫉妒威胁生命。圣女大德兰说:「比较是灵修生活之死。」她非常强调这一点。她不是说有损於灵修生活,而是说灵修生活的终点!之後一切都完了。你仍能去教堂,或戴著十字架,可是你的灵修生活却是死的。若一个人比较,焦点不在天主,却偏向他人,不是沮丧不满,就是傲慢自大。这样的人缺乏重心,不再与天主同行。

    第六条诫命:「不可奸淫。」如果你爱人但不利用人,你就是自由的。绝不可为了自己的计划或目标而把别人当成工具。不要使自己绑住别人,而要帮助他们在天主内奠定基础。不可掠夺他们。爱的核心是尊重。

    第七条诫命:「不可偷盗。」谁依恋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就不自由。如果你能因别人拥有的天分和物质而全心感谢天主,你就能自由,欣赏而非嫉妒别人的天分和财产。财产不会带给你自由,自由出自舍弃,一再舍弃,这样你就不会被物所占有。养成感恩的习惯,感恩使我们自由。

    第八条诫命:「不可作假见证,害你的近人。」如果你坦然无欺,你就是自由的。」「真理必会使你们获得自由」(若八32)。真理在此处是真诚的意思。谎言破坏信赖,如果我们的生活尔虞我诈,就破坏了自己的幸福。欺诈使我们陷入更复杂的罗网,把我们困在假象中,让我们越来越不安。我们为此浪费精力,找不到真正的平安,我们越透明,越能散发喜乐。

    第九条诫命:「不可自恋你近人的妻子。」如果你能接受现有的人际关系,你就是自由的。不要勉强别人,也不要收买友谊。我们渴望友清,但无法制造友情。如果我们只专注於友谊,反而会毁了友谊,因为这是本末倒置,扭曲了单纯在那儿的,变为我们试图紧抓不放的。真爱的经验并非理所应得的礼物。

    第十条诫命:「不可贪你近人的房舍……及你近人的一切。」如果你内心深处感到满足,你就是自由的。欲望来自不计代价,只想拥有的内在驱策。通常,对自己所拥有的缺乏感谢之心,是主要的根源。

    一九八O年柏林天主教大会中一位医师太太和大家分享她个人的经验,如何获致内在的自由。我们就以她的故事作为本章的结语。

    「做母亲的生活是很大的冒险,没有一天没有意外,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就是这样的冒险,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和家庭,我有五个小孩,分别是21岁、20岁、19岁、15岁、9岁,现在我是个快乐的母亲,但曾经并非如此。像有些日子——那还是不久之前——我就很不好过。我发现自己无力解决孩子的问题,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孩子尽量避着我先生和我。这种清况造成的心理压力影响到我的健康,我感到心力交瘁,夜里无法入眠,家里弥漫著极为紧绷的气氛。

    我经常祈祷。有一天我跟天主说:「主,惟有你能帮助我,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得到笞案了:『把孩子交还给我吧。我把他们交给你,你已经陪伴他们很久了,但现在,你要把他们交还到我手中。你不觉得我比你更能带领他们吗?』这就是我现在做的,有不少痛苦,但也有深度的喜悦。我把每个孩子还给主,把他们的软弱错误,可爱迷人,希望梦想一并交给天主。

    此後有了重大的改变!不论孩子发生什么事,我不再害怕,如果他们的路我不了解,我始终相信他们在天主手中,一切都没问题。

    其他事也跟著改变,就是我的家庭生活。父母和子女都觉得对方不一样了。现在,他们周末假日从学校回来,不只为了换洗衣服,而是期待与我们共聚一堂的快乐,彼仳分享经验和交谈。这让我觉得天主好像用另一种方法,把孩子还给我。感谢天主!」

    天主,透过祢的真理,

    祢让每个人获得自由

    让人走出他(她)的自我束缚。

    走向祢召叫我们的自由

    以及按耶稣基督的形象和精神

    成为男人或女人。

    我们恳求你,

    赐给我们

    最初由祂生命所赐予的力量,

    赏赐我们

    祂为我们预备的开放精神

    让我们能够包容和自由

    因此,能与你一起

    为这个世界而生活

    今天以及每一天,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