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培养上主与受辅者之间的关系 第六章  关系与抗拒
    多玛斯•默顿(ThomasMerton)在他的灵修自传中回忆起一个夏天的日子,他留意有个声音叫他去参与弥撒,并开始广泛地阅读天主教的文学作品,他说:

    奇怪,詹姆斯•乔伊斯(James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我看了两次或三次了。六年前……我看他的《艺术家的画像》(PortraitoftheArtist),陷入他的灵修危机的困境里,无法再读下去。其中有些东西使我感到厌烦、忧闷和挫折。我不想再读有关这样的事,就停在“使命”的章节当中。说来奇怪,就在这个夏天的某个时刻……我重读了《艺术家的画像》,竟然深深著迷于当时看不下去的那部分,“使命”,一位神父对地狱的讲道。

    六年前读《艺术家的画像》一书的描述,是一个抗拒与天主的恭喜更进一步发展的典型实例。他变得“厌烦、忧闷和挫折”而放弃阅读。如果当时他能找出这些感觉的原因,那么他可能早就辩认出上主的行动,这行动在六年后使他能够克服他的抗拒,并改变他的生活形态。但当时他尚未准备好开展更进一步的关系,所以他把书放置一旁。

    关系不会平顺发展的。人心抗拒改变和发展,总是希望妻子或丈夫、朋友、同事明日能够和今日一样。同时,人心又希望对别人知道得更多,一成不变会令人感到索然无味。这两种心态在我们内相互撞击,并造成冲突和抗拒。抗拒是在拓展各种人际关系上达一项决定性的因素。因此,抗拒在人发展与天主的关系上也扮演它的角色。

    基督宗教对灵修生活的传统教导时常会提及各种神类的动态。圣依纳爵•罗耀拉在“辨别神类的规则”中描述了“善神”和“恶神”特有的动态。“恶神”的主要目的便是阻挠“善神”转向上主之行动。我们要谈的关系之发展与抗拒,从现代的观点来看,多少也会触及同样的现象。

    默顿阅读《艺术家的画像》浮现出来的抗拒、厌烦、忧闷,这些感受都是人内心怀有抗拒的记号。祈祷有时能够是吸引人和令人全神贯注的,但有时也会突然间变为枯燥乏味的。祈祷的人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感到挫折,并且想知道往日那与主亲近的经验,究竟是幻是真,是否是他自己渴望和幻想的结果。当他再次祈祷时,他开始关注和自己的问题,他也想放弃祈祷。

    经常很愉快、情绪上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祈祷经验也有可能是一种抗拒。真实的关系并非一帆风顺。忽视生活中的某些层面或是圣经章节的明显意愿,都是抗拒的明显表现。例如一位基督徒社运人士刚阅读完《马尔谷福音》的前十章,当他读到马尔谷曾两次提到耶稣离开群众区祈祷时,他会感到吃惊的。他便重新再翻阅一遍以确定真有其事。因此,他意识到这个盲点正是抗拒经营自己祈祷生活的征兆。

    抗拒也彰显在持续不断地重复同一模式的回应。例如,一位妇人选取福音中好几个医治奇迹的章节作为祈祷的材料,她为治疗和成长而祈祷,却一点都没有改变。这模式使她看不到耶稣对祂所遇到的病人和贫穷人的爱,那么对她的爱也同样看不到。

    祈祷中打瞌睡可能是非常疲累的记号,但也可能是深刻地抗拒与天主圣者相遇的实例。一位妇人渴望与耶稣有更密切的关系,但是发现自己在祈祷中打瞌睡,这样的事情自从大学后就未发生。当她和辅导员一起探讨究竟,最后她发现与耶稣的交谈就必须与已往的生活彻底地道别。面对这样的深渊,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不去观看。

    怀疑祈祷的真实性,怀疑人是否真的可能知道自己经验到天主,这些都是抗拒的彰显。回避祈祷、逃避与灵修辅导员的会谈、会谈时连续迟到、与辅导员除了祈祷经验以外什么都谈、想要不再接受辅导,这一切都可能是抗拒上主临在的记号。

    抗拒显示的方式或许只为祈祷者的创造力所限制。与天主的关系是动态的,因此抗拒在祈祷和灵修辅导中处处都在。辅导员若未准备好面对这样的倾向,难免会感到惊慌、挫折和愤怒。我们深信辅导员若了解关系是如何进展的,以及抗拒如何在这过程中扮演它的角色,这样的了解是十分有帮助的。

    建立并拓展真诚的亲密关系要求当事人心神最深的资源。当关系的一方是被称为天主的奥妙者,这种要求仍是一样的。即使是两个有形可见的人,彼此要正确认知对方就已相当困难。一个人如何能了解对方和自己的真实呢?我们的范畴和感觉不仅组合我们对别人的经验,也形成我们在他人面前的自我呈现。这种组合如何影响双方的关系呢?

    人际关系的经验组合是依循任何经验组合的一般规则。人们从不经验未经加工的事物,亦即未经由经验者对该经验作某些组合。现代传播与资讯的理论建基在收受者能随时接受讯息为前提。在交流中,我们只能够吸收我们对某种传媒有所期待的信息。我不可能从我不了解的语言中吸收讯息,因为我无法组织这经验。士林哲学家的格言“无论接受了什么事情,都是按照收受者的态度和本性来接受的”已经现代化了,也被传播理论应用到更广泛领域的事件上。

    我们每个人都在进行的经验结构化和组织化是建立在过去的经验,以及我们从中学习到的事物。那么,我们的领悟力同时受到我们已经察觉的和我们预期察觉的影响。因此,我们的预期心态常会扭曲我们的察觉。例如:远在欧洲的哥白尼革命(Copernicanrevolution)以前,中国天文学家已经看到欧洲天文学家没有观察到的新星,虽然两者都运用大略可以相互比较的仪器来观看同一个天空。中国人宇宙观的信念“没有排除天体的改变”,所以他们期待发现“新”星。欧洲托勒密(Ptolemaic)的宇宙观的确排除了如此改变的可能性。他们预期他们不会看到新的事物,因此他们没看到。

    此外,相反我们期待的证据首先是遭受抗拒,而且的确至少引起某种焦虑。科学发展史提供了很多实例显示,与人的预期相反的事件(所谓反常的实例)往往被忽视或者视为预测错误,或是有待进一步的实验来解决。心理学的实验同样描述人如何避免看到未曾预期之事,以及当它迫使人注意时,如何造成人的焦虑。凡是与期待之事不符合的便是无法解释的,至少开始时是这样。人的直接反应是试图将这新奇的事物归入我们所熟悉的某种范畴中。“我们容忍未经解释的而不是无法解释的。”

    一般说来,我们没有察觉到我们使用架构来组合我们的经验。我们意识到我们所看见的,但没有察觉到我们如何架构或解释我们所看见的。而且我们抗拒把它弄清楚。因为一旦弄清楚了,接踵而来的问题又会令我们疑惑是否接触到真相,或是我们在架构或组织我们的真相。就大多数的情况而言,我们不需要知道的,因为事件会满足我们的期待。然而,那些迫使我们注意的反常现象,让我们觉察到我们已在使用架构经验的方式,排除了我们对某些真相的了解。在这些情况下,我们能够意识到我们架构的倾向。这是不须多说的,架构是必须的,是我们不可少的。

    在人际经验的领域中,期待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我们与其他人经验的基础上,我们内心建立了种种预期(专门的词汇是“图式”,schemata),期待我们如何看别人,以及他们如何看我。这些预期便是一些人格模式,藉以组合我对待其他人的经验。正如任何其他的人格结构,它们通常也不会被提及,在这种意识下,它们是潜意识运作的。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被吸收进入这些人我架构之中。我们对这新人也有初步的积极、消极、犹豫不决或中立的反应,另外依据所引起的那一种反应,对我们自己也有不同的态度。但愿我们的预期心态是弹性的,能够包容陌生人的新奇和个别性。它们是否存在将有赖于我们早年与颇具影响力的人接触的积极经验,以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人际经验的多样性和品质。

    一个简单的实例有助于了解最后这一点。倘若一个人与他的母亲保持高度矛盾的关系,他可能只有两种范畴来接受进入他生活中的妇女:慈爱温顺的或严苛可憎的。当他第一次遇到一位妇女时,他会她会有这两种其中之一的反应。人格她似乎是慈爱温顺的,他就被吸引;如果她是相反的情况,他就厌恶。真实的妇女,即使是慈爱的,也比这更加微妙的,于是她会很快避开他的陪伴。因此这个男人不会与这位妇女有足够长的关系使他发现仍有其他的范畴。他对妇女的形象绝不会改变的,当然对他自己的形象也不会改变。

    每一个意外事件、意外行为,每一个陌生人都会带来某些焦虑和不安。如果这焦虑是微弱的(因为不熟悉的事物不是那么显著),也就不需要适应,也不需要在人我关系中作新的认识。如果焦虑是相当严重的,那么有可能退缩到早期较不成熟的应付方式(例如在战争中大受震惊的兵士,会呜咽着要找妈妈),或是停留在孩童发展阶段的人格模式(如同在例子中的那位男士,只以温顺的或严苛的来看待妇女)。适度的焦虑是成长与发展的刺激剂。如果我们从未接触不熟悉之事,我们始终都不会改变的。如果关系要发展,双方都应开放让对方的新奇事物和奥秘来摇撼已由先前经验发展出来的关系模式。因此,关系的任一方必须向经验某些焦虑开放。

    但是每个人格模式里也有惯性的倾向抗拒改变。因为这些模式组合了经验,改变表示(或似乎表示)经验的紊乱。我们害怕混乱。人我的架构组合了人际经验,也赋予一个持续性的人我形象。自我形象、一位亲密或有重大影响的他者形象若遭受震荡,可能对人造成相当深层的威胁。这些形象也植根于童年的经验,次序与混乱之间的差异在这些经验中是十分细微的。即使是人格成熟的人,在遭受震荡之余,那些早年的伤痛情感也会重现。因此,即使只是模糊地察觉到新奇的事物,我们能够了解抗拒改变和焦虑也会发生的。

    认清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就是这些模式和形象组成我们对他人的经验,以及我们对自我的经验。因此,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是与他人交织在一起的。如果要发展亲密关系,势必有所改变的部分是自我形象的改变,至少是与这位亲密人士的关系上。当我容许对方不同于我的期待,因而更是他自己时,同样我也容许自我有别于“理想的我”,那么,在他眼前我将更透明。当关系得以发展时,则揭露出更多的自我和对方,双方便更能够影响和改变对方的人格模式。双方各自表现出独立于对方期待的生活和人格。在这过程中,每个人表示出至少免受某些自我形象束缚的生活和人格。

    在一个互信互爱的关系中,这些模式会发生温和的震荡。如果关系的基础相对的稳固,那么没有预期的状况是更容易接受和适应的。这个事实也激发灵修辅导员尽全力帮助受辅者尽快建立对天主的深刻和永恒的信任。为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样的信任并不容易建立。即使早年的人际关系是健康的,具有弹性和辨别的人格模式已经发生,也不断地发展,仍然为许多人来说,自我形象和对主的形象始终没有机会发展。换句话说,许多人与主的关系仍然生活在孩童或青少年时的模式,这不是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生任何痛苦难忘的经验,而是因为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机会与上主建立成熟的关系。当神我(Self-God)形象仍深陷在一成不变的亲子形象,信任的建立更为困难。

    如果神我形象尚未发展的话,受辅者在开始时需要许多的帮助,以便让天主进入他的生活,建立真实的关系。受辅者在这阶段中需要被鼓励去观看和倾听,容许自己对更成熟和信任关系的渴望浮现出来,愤怒和失望的情绪也同样得以浮现。这时的注意力不可放在罪上,否则所以的注意都会导向自我专注和持续的执着上。抗拒也会在这阶段出现,而且可能颇为强烈,因为受辅者可能会发现他的神我形象会转换成独我形象,亦即他可能感觉会失去上主。他了解的天主的形象仅仅是孩童或青少年时期的主,要放弃这样天主的形象似乎有种无神论或不可知论的感觉。这种情形让人相当焦虑,并且产生强烈的抗拒行为。

    我们不打算详述神我形象的种种变化和历史发展,这是宗教发展心理学的课程。与主的关系是受到这样形象或架构的限制,正如任何其他的关系一样。因此,人是依据自己想像中与主的“正确”联系方式上经验天主的。任何新奇——不论是自我的呈现、或是天主的呈现,至少都会引起某种焦虑和抗拒,或许一开始时是不受注意的,因为它是不被预期的。最后,唯有持续与天主接触,献身于与祂的关系并尝试保持开放,才会改变在关系中天主的形象与自我形象。

    的确,因为天主是“总是更大”(sempermaior),人能够预期与祂的关系表示向接连不断的新奇开放,以及形象的不断改变。灵修的偶像崇拜(spiritualidolatry)可以视为是人不愿意让天主不同于自己现在对祂的形象,例如:心窄的人认为天主的形象是暴君,他不能或不会让天主改变这形象以使他从心窄获得释放。然而,信仰推动我们让祂打破任何形象,推动我们克服震荡我们形象的抗拒,推动我们与称之为天主的奥秘共处,也与焦虑共处。这种焦虑是我们终究不能够组合对祂的经验,以使我们对祂只有未经解释而不是无法解释。向这位“总是更大”的天主开放必须依靠基本信任的稳固基础,这或许只能来自享受天主。

    享受天主是灵修熟练技巧的最高目标。一旦能享受天主,我们所感受的不仅是福音意义下蒙救援,而且也是安全的。我们清楚地意识到属于天主,永不孤独……在这样的关系下大自然似乎是友善和亲切的;甚至浩瀚的天空诉说着无限的爱,而不是引发恐怖的感觉;眼前的美景则是全能者的衣裳。

    这样的经验似乎是关系发展必须有的基础。

    那么,抗拒的普遍来源是人格结构本身。所有的结构本质上是保守的,对我们也是必要的。若没有它们,经验可能是没有意义和无秩序的。或许因为无秩序带来威胁,所以结构倾向抗拒改变。或是更精确地说,具有结构的我们倾向抗拒改变。灵修辅导的目的既是促进与这“总是更大”的天主的关系,反对这种保守的倾向,因此我们可预期灵修辅导能引起抗拒。的确,对祈祷或灵修辅导毫无抗拒是一个对辅导或祈祷走上歧途的警讯。祈祷中的抗拒非但不应受到诅咒或同情,而是应视为指标受到欢迎,这表示与天主的关系正在加深、正在拓展。让我看一些抗拒的特殊来源。

    前面已提及一个人害怕会丧失与天主的关系,这是抗拒的一个主要来源。这害怕丧失天主的表面是害怕丧失自己,深怕会消失在天主的好汉无边中。无论最终的根源是什么——对天主的敬畏或是对神我形象事实的反省,最终是依赖早年的人我形象,那时人我的边界是非常脆弱的——某些抗拒似乎真的来自于如果他让天主以一种新的方式进入他的生活的话,他害怕会丧失自己。一位健康、活跃但有点害羞的妇女,几个星期以来感到天主与她非常亲近,具有神慰的祈祷经验后,她告诉自己:“不行,这为我太自大了。”于是回复到更平淡的祈祷方式,这祈祷方式以计划如何更能事奉天主和她的家庭为主。当这种平淡的祈祷使她陷入混乱和自我专注,她的抗拒就变得明显。默观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会特别令人害怕,因为它似乎要求人放下控制,因此人有可能会远离默观,害怕自己太自大了。

    另一个抗拒的来源是人有特定的神我形象。许多人有这样的现象阻止他们向主表达卑鄙、愤怒、嫉妒、以及性欲的感觉。因此,他们会抗拒在祈祷中似将引起这类反应的过程。默观的态度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因为它要求默观者让他的回应借由他所觉察的事物所引发。他所觉察的一些事物可能引发“不好”的感觉。例如某人默观主耶稣拜访玛尔大和玛利亚(路十38-42)的情景,玛尔大做了所有的工作,这举动可能在人心内激发嫉妒和对人产生敌意的感觉,或是会发现不值得祈祷的感觉,于是设法避开这个情景,用一些祈祷文来取代默观。

    许多人与天主的关连似乎认为祂不能忍受他们的快乐和幸福。所以,顺服于默观祈祷过程的想法会引发他们的恐惧,害怕上主会不停地要求自我舍弃。这一点引发他们强烈的抗拒。

    仍有一种相反天主方向的来源就是认为天主的形象是永恒的、超越时空、永远不变、无所不知和冷淡的。“我如何能温暖地与这样的天主有所关系呢?”“祂既然什么都知道,我还需要告诉她所有的事吗?”这种心态阻碍了关系的发展,受辅者有可能会对祈祷正导向异端或偶像崇拜感到惊惶,因为天主好像改变了。

    在灵修辅导的中间阶段,当更密切地跟随耶稣的问题出现时,抗拒可能从更加现实的恐惧中出现。《马尔谷福音》的富少年(谷十17-22)便是一例。同一福音也提供另一个例子,耶稣三次详细讨论自己的苦难(谷八31;九31;十33-34),而门徒所关切的却是谁是最大的,结果他们的雄心似乎无法听见耶稣所说的话。马尔谷在第一次预言的前几行(谷八22-26),以及第三次预言后几行(谷十46-52)分别记载了治愈瞎子的事,似乎是在强调他们的抗拒。凡是想要更紧密跟随耶稣的人可能像这些宗徒们一样,害怕这个渴望带来的后果。此时的抗拒是更加微妙的,可能伪装成光明的天使。无论如何,抗拒再一次以某种监禁天主的神我形象出现。这种形象可能在类似“上主不会向人要求不可能的事”的措词中无意显露出来。这样的声明是真实的,但也有可能是张面具,借以抗拒这位要求自我牺牲、爱的上主。依纳爵谈论“似是而非的理论”作为恶神的一种动态(《神操》329),牠的唯一目的似乎是使人在走向门徒身份的路上动弹不得。

    虽然灵修辅导的主要目的是促进上主与受辅者的关系,虽然辅导员的希望在于抗拒的来源和焦点要专注在这关系上,但辅导员和受辅者的关系也有可能是抗拒的来源。这个关系受到人我形象的限制,因此也会受到双方的扭曲。

    探讨抗拒时,有一件重要事情必须记得,就是当受辅者经验到抗拒,他们已经从容不迫地在那个情境中。换言之,在受辅者的内在有某种动力驱使他走向与天主的关系成长的道路上,我们可称之为更有生命活力的渴望、更有意义的渴望,或是走向超越的推动力。寓居在这些寻求灵修辅导的人心中的圣神,给予他们勇气能够停留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旅程是艰辛的、抗拒是强烈的。辅导员能够依靠圣神和祂给予的推动力。当抗拒是灵修辅导中屡见不鲜的因素,走向超越的动力也是经常存在的。这正是阐述圣保禄宗徒话语的意义:“……但是抗拒在哪里越多,恩宠在哪里也越格外丰富”(参罗五20)。

    正如我们提及的,我们所讨论的经验结构的形式一般都不在我们的觉察下进行的。同样,当抗拒不受注意时能更为成功。当然,人们可能会有意义地抗拒过程,但是我们在此所描述的抗拒通常在下意识或半知觉下运作的。如果辅导员要帮助受辅者客服抗拒,他们必须首先辨认出抗拒的存在。这表示他们必须注意在受辅者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熟悉抗拒的迹象。

    辅导员对他们所指导者的默观态度是有极大的助益。因为他们首先关切的必须是观看和聆听受辅者并且回应他,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关注。那些面对受辅者采取默观途径的辅导员会试图更专注在对方身上,不让自己的成见和偏好所阻挠,并且同时觉察到受辅者对交谈的情绪反应。

    除了我们早已提及的抗拒迹象外,辅导员可以观看自己对这些讯息的反应,是否有记号指出受辅者身上抗拒的临在。如果辅导员发现自己变得厌烦或急躁,他有可能反应出受辅者已经感到不耐烦或急躁的抗拒反应。当然他必须了解并不是把自己的问题投射到受辅者身上。辅导员也能运用我们将在下一章讨论的评估宗教经验的一般准则。然而,他们不应看待自己是侦探要来捕获犯罪的线索。抗拒实非罪过,而是成长必须伴随之物。辅导员是受辅者的合作者,他们希望受辅者经由自身的经验而能注意到自身抗拒之所在。

    接下来的问题是,一旦辅导员注意到抗拒和反作用(countermovements)时,他们要做什么呢?首先他们必须保持幽默感,并觉察他们自己易犯的错误。抗拒的记号只是记号,并非实证。

    在揭开和面对抗拒之前,辅导员与受辅者之间宜有好的默契。如果没有,对质或许不会导致客服抗拒,反而使抗拒更强硬。因为受辅者经验到的对质会视为是一种攻击,甚至是一种羞辱。那么,危险在于因而产生敌对的关系。时机是非常重要的;受辅者可能轻易地略过一个抗拒的事实。任由抗拒发展一些时候才面对,则是明智的做法,如此一些实例能够用来指出抗拒的模式。

    以下是辅导员帮助受辅者注意作用(movement)和反作用模式的一个实例。受辅者(珍)是一名已婚的堂区工作者,已经接受几个月的辅导。辅导员(乔)注意到自己在会谈时变得厌烦和急躁,这种感觉促使他回顾整个辅导的过程。他回忆起有好几次上主亲近的强烈经验,而每一次经验之后,都有一段冗长的分心和对工作的关注。如果合适的话,他决定在这次的会谈中与受辅者对质。他们的交谈大致如下:

    珍:祈祷已经是一团分心,真的;家、工作、教堂,它们正好一起涌入。我实在很忙,真的没有时间!

    乔:这或许是个好主意,让我们一起看看你来看我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什么?

    珍:这会是一个好主意。

    乔:珍,你如何看待它呢?我知道你满意我们的会谈,但是应该不仅如此,不是吗?

    珍:对啊!我想要与天主有更深入、更密切的关系。我正以较宽广的脉络来看待家庭、工作和教会,并让祂进入所有的领域,这就是一直在发生的情形。

    乔:我想我以更细微的方式来看它。几个月之前,当你告诉我你的祈祷经验时,让我十分感动。你听见上主叫你“我的女儿”,你记得吗?(珍点头,喜形于色。)当时你想要回到那一点上,你要与主谈谈有关你与自己父亲的关系,不过这个意向好像渐渐消失了。然后,你有视耶稣为朋友的经验,这是十分强烈的。后来,与主亲近的时间似乎被挤掉了。你为所要面对的选择祈祷,然后你谈到自己的财富和跟随耶稣。你觉得其中有一些是蛮重要的主题,但你从未继续完成。

    珍:真是这样!

    乔:珍,什么地方卡住了?

    珍: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可能发现自己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我真的害怕。

    乔:若真的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珍:我会发现自己毫无价值,一无所能,然后逃避。

    乔:你若真的这样,你会有什么感觉?

    珍:我不知道!我想会相当羞耻!

    乔:你想主的感觉是什么呢?

    珍:哦!我只希望听到祂说:“我的女儿,你的罪被赦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辅导员显然注意到受辅者,而且彼此的默契培养得不错。他也注意到自己内心的变化,进而花些时间回顾整个过去几个月的过程。他注意到一个模式,并且向珍表达,让她能够看到并思考,进而了解反作用是受到她害怕自身的无价值所激发。辅导员指出模式的方式很重要。他不谴责,而是邀请她看看发生了什么。“今天你好像有困难谈论祈祷”是比“你在回避谈论祈祷”更好的进行方式。前者是邀请受辅者思索一个可能的困难,并且指出今天与往日不一样;后者是一句断言,可能引发受辅者更强烈的防卫心理。

    辅导员想要受辅者思考他看到发生的事,并经由他们是这件事的合作者的方式弄清楚。如果受辅者询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她有困难,他便指出他注意到的迹象。如果她否认他的结论,他也不必争辩,但是可以这样说:“我想你不妨试试看。”假如她继续抗拒,那么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记号,最后双方会清楚明白的。辅导员并未以自己对事物的看法为焦点,而是专注在她的祈祷,和她对祈祷经验上的陈述上。耐心如同信任一样,在默观祈祷的过程中是必须的,在他与受辅者的合作也是一样。如果有抗拒,祈祷时受辅者与上主的距离必然渐次疏远。辅导员要有耐心地指出这现象以及其他的迹象,同时相信受辅者自己终究会发觉差错的。

    例子中的珍做了一个相当令人喜悦的陈述。她说她想要“与上主有更密切和更深入的关系。”许多受辅者会说同样的话。大部分的人说这样的话,但他们真的想要与“天地的主宰”有密切的关系吗?上一代的妇女听后所作的评论似乎是更加可信的:“在我的时代,我们想要在祂的右边,但并不想靠祂太近。”话中的幽默并不隐藏这深深植根在我们内心的态度,而这或许与渴望亲近主藏在同样的深处。

    灵修辅导的一项显著优点是强调受辅者的自由,尊重这些根子的深度和韧性。这深度在运作的力量中显露出来,能够阻止像珍这样的人更进一步加深与天主的关系。当她越向上主的行动开放或是揭露自己更为透明时,这些根子也越显得特别强韧。抗拒能够强烈到使人与天主的关系经年累月毫无进展。这段期间人与天主的关系可能在达到的层次上自由运作,但尽管上主不断邀请人走向更深的层次,这关系却停留于原处。

    当人与天主关系的发展停留和保持在某个层次,这层次可能就是人可以自由地与天主谈论有关他大部分的活动和某些动机之处,但不能表达某些较深入或更隐蔽的感觉。例如:不是那么频繁出现的困惑、以及对自己生活价值的肯定或难以肯定。另一个例子是很少被从事使徒工作者提及的,就是疑惑是否渴望持续牧灵工作。另一个可能是个人早年生活的环境留下深潜心中的怒气,特别是这股怒气与自己所爱的人有所关连的时候。

    另一种执着的情形是,当人能够看到上主的行动,但只给予表面的回应。例如,一个妇人从经验知道耶稣对待她的方式如同亲密朋友相处的方式一样,祂是为她的缘故而自我牺牲。她能够表达感谢,却不能用内在心灵更深的方式来回应:没有深刻的关心,没有对她自己以平平庸庸的方式分享基督的使命感到苦恼,以及没有对天主子民的困境感到烦闷。

    没有人能够被迫跨越他执着的层次。辅导员尽可能做的是帮助人观看、辨明、经验他生活层面的真相。受辅者因此有机会了解自己生活的真相,并与自己的渴望作衡量,尤其要与他可能正收到走向更深的邀请作衡量。例如,这位为耶稣对她所做牺牲和许多慷慨行动感谢的妇人,却不能让她内在心灵对这份感激做更深的回应,她或许需要辅导员鼓励她继续注意耶稣对她所做的行动,留意她自己感恩的真相,以及感恩不再触碰她的时刻。假如辅导员催迫她走向更深,通常对她没有帮助,反而有可能加强她没有走向更深而引起的罪恶感。一旦专注在这罪恶感上,可能会使她不再注意上主的邀请以及向她开放的回应的可能性。

    许多传统的灵修语言对这样的人一点帮助都没有。他可以诵念“我应将所有一切奉献给上主”,或是他已经根据祈祷书中的祷文而自行编出完全奉献的祷文。他使用的词句是完全慷慨,而且表达出他觉得对于天主应有的态度。然而,这并不表达他的实际情形和目前可作的选择;这些选择通常表示向前挪进一寸的可能性。如果他的注意力执着在祷文所给予他的感觉需要作浩瀚无际之旅,那么他就可能没有意识到他能够向前挪进一寸。或者如果他真的意识到,他可能不会慎重地选择它。一名懂得尊重上主和受辅者自由的辅导员,自然会愿意允许受辅者停止他对上主开放的发展,而且他能够在这时刻活出些许的平安,如果这是他所想要的。这位辅导员不会认为受辅者是弱者,因为他知道走更远的渴望虽不可能是现在,但有可能是在停下来一段时间后会浮现出来。环境可能呈现出为更大渴望的催化剂。上主能够在任何时刻以一种新的方式行动。对于这些事实的尊重或许是真正对受辅者渴望本身的必需与善意的尊重。因此,辅导的另一目的就变成努力班主任认清他表达渴望的真实和非真实,同时确信对这些渴望的外貌或力量不作任何的判断。

    一旦发现抗拒的情况,辅导员或受辅者该做些什么?一种极端便是采取心理分析家的步骤,设法揭露出隐藏在这值得注意的抗拒背面所有的动机和历史,是一种心灵的考古学。另一极端是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讨论,便劝告受辅者“把它交给上主”。一个中庸之道可能为受辅者更有益处,为辅导员也是可能的。受辅者若能从对抗拒的思考,得知自己种种渴望之间的冲突矛盾,对他才是有益的。那么,他能看清自己处于两个相互冲突的渴望之间,然后恳求上主的援助,克服其中的冲突矛盾,而有利于他更认识上主的渴望。换句话说,他能得到不足而更对准渴望的焦点。他在此之前或许要求亲近天主的经验,而现在他知道他想要寻求帮助来克服亲近天主的恐惧。

    如果受辅者能够看清,抗拒是他祈祷和生活中的部分模式,那么也是有所助益的。例如我们刚提及的冲突矛盾可能在他的人际关系、他对使徒工作的态度上是明显的,因此他也能够渴望上主在所有这些层面上的帮助。那么,祈祷和生活会融合在一起了。换句话说,我们建议与受辅者相处一段时间的辅导员,可以帮助受辅者看到某一抗拒的实例是他生活中更广泛模式的一部分,因此能帮助他向上主求助。总而言之,抗拒的揭露表示受辅者又多了一些与上主谈话的材料,而且每一次这样的揭露会带来受辅者越来越走向更真实的关系。上主和受辅者都更为透明。

    有一种特别的抗拒形式是值得探究的。抗拒往往是环绕某种秘密而成形的:有件事我不希望上主或辅导员知道,有时甚至不想自己知道。当这秘密渐渐窜升至知觉层面时,抗拒就跟着出现。明显地在这困难四周是没有出路的,秘密终究必须与上主分享。不过是否也必须告知辅导员,以便克服抗拒而让辅导员能顺利进行,这往往是一个问题。在一些实例中,我们的经验是受辅者必须先告诉辅导员秘密,然后才能告诉上主。但我们知道也有一些实例是受辅者与上主分享秘密,而未告诉辅导员。属后者情形时,辅导员似乎需要帮助受辅者意识到他的“秘密”阻挡祈祷的进展,并协助他将整个实情告诉上主。隐瞒秘密不让辅导员知道,似乎不会影响辅导的进行,相反地有可能强化受辅者与上主之间的首要关系。然而,结论是需要正确地保守的。一旦受辅者能够把秘密说出来,他通常会自动地向上主和辅导员揭露出来。圣依纳爵以他丰富的经验指出:“当人类的仇敌,以讹诈的诱惑注入人心时,牠也愿人接受而保守秘密”(《神操》326)。因此,他勉励人向听告解司铎或神修人坦诚说明一切。

    另有几点评论可能对辅导员有所帮助。当抗拒或反作用的行为出现时,注意和思考动态本身应先于探索原因。例子中的珍需要先认出有一个接近、避开的模式,然后才能接受帮助去探究背后的原因。那位体验到深度神慰祈祷、却以为自己太自大的妇人,首先需要意识到抗拒的可能性,而后她和辅导员才能注意到恐惧的某些意义。如果辅导员立即表达她似乎害怕丧失自我,或对自己有卑下的观点,她可能会口头上同意,但这样的知识除了使她更深的自我专注之外,一无所用。由此可见,抗拒或反作用需要首先被揭露和默观,而后辅导员和受辅者才能够探讨它的内容和意义。

    辅导员宜从表面着手,从受辅者最能察觉到困难之处开始。灵修辅导员必须谨慎避免对另一人的灵修经验提供深度的诠释,因他们的首要职务是从受辅者的现况起步,帮助他逐步前行。

    灵修辅导员显然与其他任何人一样,有他们的焦虑与不安,以及他们对人我关系的范畴。他们也像所有的实习者一样,当他们开始从事辅导时,他们渴望做“对”的事情、问“对”的问题记忆使用“对”的词汇,结果反而未能全心关注受辅者。在这一点上,关于我们使用的词汇,以及我们倾向把臆测强加在受辅者身上,我们要说一句忠告的话。“抗拒”、“架构”、“人我形象”、“第一周”、“神慰”、“恩宠”和其他许多用语都是专业的语言,辅导员需要和人使用直接、非专业性的词汇。因此,辅导员比较好说:“你似乎正避开一些事情,或是你有困难描述你的经验”,或是“你似乎悲伤、生气或沮丧”,或是“你对于耶稣的这些话语觉得怎样?”其次,辅导员如果有新的洞察,他很可能急着为受辅者澄清一些事情。结果,他可能没让受辅者自己决定这次会谈如何开始,而他也未能好好聆听。辅导员必须小心不要让他们有待讨论的事项进入他们的默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