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我闻我思(一) 东方礼的联想──论祈祷
    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我跟王神父登上华航班机,直飞洛杉矶去了。

    华航班机体积虽小,坐位也相当狭窄,但是由于机舱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古色古香,再加上空中小姐笑脸迎人,服务态度亲切,所以坐在舱里,仍然感到舒适愉快。从坛香山直飞洛杉矶需时五个钟头之久,但是由于有王神父作伴,所以旅途也不觉得无聊了。

    由于三小时时差的关系,所以抵达洛城时已是晚间十点多钟了。当时正就读于洛城的陈济东神父来机场接我们,而叫我最感到意外的,却是阔别多年的初中同学徐人仁君也在机场迎接。我同徐君从初中起就常在一起打篮球,两人之间的友谊颇深,后来由于就读的大学不同,所以就没再联络上了。不过那份少年时的友情却仍然存在着。这次他正好到洛城来开会,从朋友处打听到我今晚要来洛城,所以特地赶来机场迎接我。久别重逢,特别是在这样意外的场合里相见,真叫人既惊且喜,也深深感到友情的可贵。

    开车送我们去陈神父处的,是一位他的女教友,这位美国太太个子长得矮小,而且非常的神经质。当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电掣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到不很自在了。而这位太太偏偏喜欢摇头幌脑地东张西望,看看两旁有无来车,以便换道。她那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幌脑袋的动作,把原已相当不自在的我,吓得更是魂不附体。难道这就是大家常提的「文化震惊」吗?果如此,则往后四百多天的漫长日子,不知道要怎样度过呢?

    陈神父当时住在一位教友借给他的一幢房子里。所以我们也就寄宿在他那里。这栋房子虽小,但是却布置得幽雅美丽,当晚因为时间不早了,所以我们吃了一包生力面之后就休息了。

    陈神父的住处附近,有一间属于东方礼的教堂,由一位耶稣会的神父主持堂务,陈神父平时就在那里帮忙。我们抵达的第二天早晨,就在该堂举行共祭。这是我平生头一次参与东方礼的弥撒。

    圣堂里光线相当的阴暗,祭坛与教友席中间有一扇类似屏风的墙隔开。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是平时的缘故,圣堂里只放了两三张椅子。东方礼仪似乎很强调歌唱,弥撒中,有位女教女似乎从头到尾唱个没完。而主祭神父在整台弥撒的过程中,似乎也忙个不停。口中不断地念经,而手也跟着不断地做动作。整个气氛使我感到有和尚在庙内诵经的感觉。喜欢动的人可能会比较欣赏这样的礼仪,至于我,总觉得很难进入礼仪的氛围里去。对我来说,东方礼的弥撒似乎太繁杂,祈祷过于形式化了些。

    因着参与东方礼的弥撒,使我想起了教会内所谓「口祷」的问题。

    我总觉得教会在过去,似乎太过于强调念经的重要性了。因此造成了一种错觉,让教友们认为祈祷就是念经。我并不反对念经这种祈祷方式。但是如果说祈祷只有念经一途的话,那就未免太过份了。在旧约里记载了天主对选民的抱怨说:「他们用口来赞美我,但是他们的心却离我很远。」深信天主的抱怨,至今仍然有效。我们每人不妨反省检讨一下,每次当我们说祈祷的时候,不是很容易且很自然地就划个十字圣号,开始滔滔不绝地背诵起经文来了吗?

    还记得耶稣那次在雅各伯井旁,对那位撒玛黎雅的妇女所说的话吗?当她问耶稣,人应在什么地方朝拜天主的时候,耶稣回答她说:「人应以心神和真理朝拜天主。」心口合一的祈祷很好,但有口无心的祈祷就要不得了。因为这样的祈祷就如同放唱片或录音带一样,只是一些声音而已,而心祷——一种无言的祈祷,却能是一种非常深刻的祈祷。

    前年三月间,我参加了在淡水本笃退省院所举办的所谓「禅式的退省」。为期三天半。由特从日本邀请来的爱尔兰籍的耶稣会会士维廉蒋斯顿神父(Fr.WillianJohnston)领导。蒋神父年方五十,是最近几年来在东方崛起的著名神修家、著作等身。四年前出版的一本「无声之乐」(SilentMusi),深受读者的欢迎与喜爱。他曾被誉为「另一位汤玛斯‧默顿」(AnotherThomasMerton)。

    参加此次退省的有廿几位神父及修女,来自各个不同的修会与教区。其中还有一位是执教于东海大学的美籍男教友。在整个的退省过程中,领退省的神父要求我们每天至少要打坐四次。半夜的一次可自由参加,并不勉强,我想大概是怕有些人不习惯,打坐打到一半而梦见周公了!

    禅式的退省,主要是教人借着「静」而进入到一种「无」的境界里去。它要求一个人在打坐的过程中,尽可能不思不想、甚至于如果杂乱纷纭的思念来打扰你的时候,也不要故意去推拒它,让它自来自往,只要不故意去挽留它就行了。

    我平生比较喜欢静默的祈祷,或信德的祈祷,所以禅式的祈祷,除了打坐叫我感到有点腰酸背痛之外,倒颇适合于我的。也深深地被我所喜爱。

    经过几次的操练之后,使我对于「静」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记得有一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漫步于本笃的林荫小道上,大地仍在酣睡中。晨曦初露,昨夜的星星仍在高空里频频眨眼。聆听着树梢的鸟鸣,沐浴在从林间吹来的徐徐晨风中,我感到大地一片寂静,置身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中。就在这一剎那。我突然领悟了圣咏第十九篇第四节上面所说的:「不是语,也不言,是听不到的语言」的真谛。这真是到了「无言胜有言」的境界!在绝然的静中,两颗心因交会而迸出无以言宣的喜悦。因为这是受造物与造物主的邂逅呀!千山万水的跋涉,旅途的劳顿,在交会的瞬间都已化成云烟,升空而去。如果你真的尝过这种交会的甜蜜与乐趣的话,再大的代价,再多的痛苦,深信你也会毫不迟疑地付出与承受,因为圣保禄宗徒曾说过,如果将现世的痛苦与将来在永恒里所接受的光荣做一比较的话,现世的痛苦实在是微不足道矣。这原是爱的代价呀!

    一谈及「静」,我就好象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似的。那么,容我再跟你们分享一段真实的故事罢。

    在柏克莱神学院选读期间,我亲耳听到一位专门学心理辅导的神父告诉我们一段他亲身体验的故事。

    当这位神父在做耶稣会的卒试期间,他被派往一间医院担任驻院司铎的工作。有一天,护士打电话叫他马上去医院,好帮助一位即将动大手术的青年预备自己的心灵。但是当这位神父抵达医院的时候,医院的人告诉他说太迟了,因为那位青年已经死在手术台上了。

    接着,护士就把神父请到会客室去,以便安慰刚遭受丧子之痛的一对父母。神父与这对父母可能素昧平生,在那种情况下,真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叹。虽然没话可说,但是神父并没有贸然离去,毕竟他有责任安慰受丧子之痛的那对可怜的双亲啊!

    神父终于决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陪伴着那对无语问苍天的父母达两个小时之久,然后在静默中离去。

    如果从安慰就必须讲话的角度来讲,这位神父是失败了,因为他什么话都没有讲。但是这位神父当时所做的,恐怕就是最恰切而圆满的方法了。因为过了不久,那对老夫妇给这位神父来信感谢说:「神父,当日你虽然没有给我俩讲任何安慰的话,可是你默默的临在,却给了我们莫大的安慰与支持。」

    不错,如果这位神父当日不知说些什么?而又勉强从口中挤出一些诸如「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经之路」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不但不减轻那对老夫妇的痛苦,恐怕反而会增加他们的悲伤也说不定。我深信神父当时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助的心情,在天主前就是一种最强有力的祈祷。在他无言的静默中,天主看到了一个灵魂那种赤裸裸的软弱与无助时,怎能不动容而相助呢?

    著名的神修家汤玛斯‧默顿神父论祈祷时曾说:「高中毕业的前一年,父亲去世,我身体有病。毕业后我曾去欧洲旅行,有一天我在罗马的一间天主教堂中(当时默氏尚未受洗)坐着时,忽然间感到全身好象被种种东西所束缚住一样,就在这个时候,我经验到一种存在性的无助感。心中油然兴起渴望有一外来的力量把我解放出来。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来,却发现那是我生平头一次真正的祈祷。」

    是的,如果一个人自己觉得毫无匮乏或样样都能的时候,他是很难真正地投靠天主的。而只有当一个人在天主前感到绝对无助时,真正而又深刻的祈祷才比较有可能。那位驻院司铎当时的静默就是一种无助的表现,也正是这种无助,在天主前变成了一种强而有力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