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我闻我思(二) 他乡遇故知
    卒试结束后,我在旧金山那先生夫妇家度过了愉快的几天,终于,离别时刻到了。

    那先生亲自驾车送我去机场,并在机场由陶依给我拍摄了一些纪念照。几个月来的相处,使我们之间的友谊直线上升。而如今离别在即,怎能不叫人感到依依难舍呢?

    当飞机直冲云霄的霎那,我很清晰地见到他俩站在那儿不断地摇手。那是珍重的再见,也是他俩给这位异国弟兄的无限祝福呀!毕竟在他俩的生命历程上,曾印上了我的足迹,我们原不相识,就像是两艘各在西东的船,在茫茫的人海中偶然地交会而迸发出友谊的光辉,如今我们虽然要各奔前程,但是却装载了满船的友情。

    从旧金山飞堪萨斯城不算太远。特别由于即将会见多年不见的老友,心情显得格外兴奋高兴,时间也因此似乎过得更快。

    坐在机舱内靠窗的地方,向外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蓝天里,有无数的白云在飞舞,不知不觉间,我竟回到了廿年前的情景了。

    不久前,我在台北与多年不见的厦门教区茅中砥主教遇见了。他曾笑着问我说:「为什么你不进道明会,反而进了耶稣会呢?」我当时只能向他笑笑,因为我进耶稣会的经过,似乎颇富传奇性的色彩呀!

    我们家在大陆时就一直在道明会的神父们所管辖的教区内,从他们所获得的恩惠非常之多。来台后,先住在华山堂,在那里认识了好几位主徒会的神父及修士们,并且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照理说来,我进这两个修会的可能性应该比进其它的修会要大得多。可是,天主却有祂另外的安排。

    我大概是受到父母的影响吧!从小就喜欢天天去望弥撒。

    记得是读大一的那年,我在华山堂认识了保天民。

    他是美国费城人,当时被派来台湾当兵,是一位很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常常进教堂望弥撒。他说得一口标准的国语。由于我们同龄,同时对于篮球运动都有着很大的兴趣,所以认识不久就很快地成了好朋友。他当时服务地点是台北县林口乡,平时不能随便外出,只有周末可以上台北玩。所以每逢周末,我们就聚在一起,或打球、或逛街、或聊天,相处甚欢。

    保君有志要在退伍后,进耶稣会修道,所以跟台北的耶稣会的会士们有很密切的来往。

    有一天,他告诉我,住在永康街教堂内的加拿大籍陆德全神父希望见我一面,因为神父的闽南语说得很流利,而我的方言也是闽南语,所以想跟我聊聊。

    就这样地,我平生头一次接触了耶稣会!当时根本没想到那次的接触,竟是我生命史上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因为它萌发了我日后要进耶稣会的意愿。

    认识陆神父不久,正逢农历年,教堂里的两位传教员都返乡过年。所以神父就诚恳地邀请我去陪他,并且照顾圣堂。过年后,神父辞去了其中一位,希望我能继续留下来帮他的忙。

    就这样地,我一边读书,一边正式参与了使徒的工作。台大医院、台北看守所、台北监狱、以及几个本省籍的家庭,均留下了我使徒的足迹,那早就深埋于我心田的圣召籽粒,在时间里不断地成长、茁壮,只等待来日的开花结果了。

    两年兵役服完以后,保君返回美国,进入加州省的初学院。很可惜,只呆一年就因头痛的不断困扰而离开了。离开后,他就去继续求学,在完成学位后,他原想重新考虑入会,但是他的神师却建议他以在俗的方式事主救灵。他最后终于结婚生子,并且任教于大学。

    而我,却在服完预官役后,进入彰化静山耶稣会初学院,于十年后顺利晋铎。

    天主的安排竟是那般的奇妙莫测!因为我平生没有接触过耶稣会,但是却借着一位素不相识的美国朋友而认识,而进会,最终还成了会士,而这位朋友自己却未能成功,这怎能不叫我满怀感恩之情呢?

    在机舱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飞机已飞临堪萨斯城的上空了。一想到即将会见阔别廿年的老友,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

    步出机场,迎面看到一位胖胖而略秃的中年男子,向我频频微笑,身边还带着一位含羞的小女孩,我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就是天民了。几年不见,他的身料竟然变得如此般的发福。而相形之下,我倒显得太苗条些了。曾在亲友鼓励之下,努力加餐饭,但是肚皮仍然不争气,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重逢的喜悦实非笔墨所能形容,我们此刻真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回到了家时,天已经很晚,夜也深了。其它的孩子们都已上床睡觉,只有他太太葛莉丝‧玛利在等待着迎接我。

    葛莉丝生于农家,是双亲唯一的掌上明珠,大学时代念的是营养系,人长得很漂亮。我曾见到他俩的结婚照,但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生了四个孩子的她,如今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飘逸、美丽,真是养颜有术。

    次日,我特别为他们全家烧了一顿中式晚餐,葛莉丝还特地到一个中国家庭,向他们借了一些春卷皮,因为我们逛了好几家超级市场,仍然买不到。

    面对色、香、味俱全的晚餐,葛莉丝感到兴奋不已,而天民更是大快朵颐,虽然他一直设法在减胖,但是面对廿年没尝过的中菜,他只好「吃了再说了!」这就是美国人可爱之处,他们一天到晚过磅,想尽各种办法减肥,但是一见到好吃的东西,就无法抗拒了,怪不得美国这个人人设法减肥的国家,而胖子却仍然那么的多了。

    虽然我们三个大人正吃得起劲,但是孩子们却咽得面有难色。也许由于从来没吃过中国菜,感到不习惯吧!他们的老大若瑟还很正经地声明:「我不喜欢吃中国菜。」我心里在抱怨:这个小鬼竟然有福不会享。因为中国菜是世界有名的菜。更何况是由我这双被祝圣过的神父的手亲自洗、切和烧煮过的,味道当然更加鲜美了。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我只好以「童言无忌」视之,而不以为忤了。

    提起若瑟,还有一段很美的插曲呢!

    天民与我在异国由相识而成知交而情同手足,为了纪念这份异国的友情,他竟以我的圣名若瑟来替他的老大命名。

    天民曾跟我谈起若瑟的家教问题,葛莉丝主张教育孩子要完全采取民主开放的态度,所以天民就以朋友的方式与儿子相聚,但是日子一久,若瑟也渐渐长大了,竟然演变成父子完全平等,甚至于有时对父亲的话有些不理睬了。我告诉天民说:民主教育方式固讲求平等,但是如果平等是意味着「完全一样」的话,那么,问题就产生了。父子虽然可以朋友相待,但是长幼仍然有序,不可有任何本末倒置的情事,否则人伦终将被破坏无遗。

    既讲到平等,使我想起了在美国方兴未艾的女权运动来了。

    女权运动是女性自身的觉醒,这原是天主所愿意的,但是在提倡女权运动的过程中,免不了会引起一些错误,就以争取「男女平等」一事为例吧!有许多的女性认为,所谓平等就是男人能做的,女人也应该做。换句话说,平等的意思就是在各方面都应该一样。

    我认为这种看法是对自由一种很大的误解,天主让这个世界上不但有男人的存在,也有女人的存在,天主让两性的存在,是有祂的用意的,因为男女不管在生理上或心理上的构造与反应,都有相当明显的异同,使之相辅相成。因此,男性或女性各有其应尽的职责与应完成的使命,有些事情是比较适合由男人来做,而有些事情由女性来完成则较为适合。所以我认为,所谓男女平等,并不指要完全一样,而更是让男性或女性能按照天主创造他﹙她﹚们的特有目的去尽量发展他﹙她﹚们的潜能,克尽他﹙她﹚们的天职,如果一味地强调样样事情都要完全一样的话,那已经不再是平等,而是假平等了。

    由于个人有此体认,所以我建议天民对子女的教育需要做适度的修正。以免在家庭教育方面造成偏差。

    那天晚餐,虽然孩子们不懂得欣赏,但是我们三个大人却能尽兴,达到宾主尽欢的目的。

    晚餐后,天色已渐渐黑了,天民邀我一起外出散步,好能一叙离情。

    我们一边在市区漫步,一边畅谈,从个人、家庭而教会,真是无所不谈,我惊讶于阔别虽有廿年之久,但是友情不但不因时空的阻隔而冲淡,反而显得更深刻与珍贵。廿年漫长的岁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也让我再次地肯定:友情的深浅不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而更是「质」的问题;不只是时间的长短或形体的接近,而更是心灵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