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之旅(二) 威尼斯之恋﹙二﹚
    在威尼斯的首夜,睡得既安稳又香甜。清晨,原想多贪睡一会见,但是却被窗外艇上的汽笛声给唤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听觉也再度恢复功能。我躺在床上,静听阵阵由远而近的汽船声,与浪花击岸所发出的响声,时而像轻柔的弦乐,时而像万马奔腾、锣鼓震天。我竟贪婪地想赖在床上,就这般地消磨,不,应该说享受一个上午。可是饶神父并不饶人,已在猛敲我的房门了。所以只好按原计划进行,去逛街了。

    今天正逢意大利人因反对政府而罢工。机关行号不上班,学校也不上课,所以街上行人如鲫,拥挤不堪。意大利政情向来不稳定是举世闻名的,政府内阁经常换新,不知道老百姓又怎能适应呢?

    我们先到一座外观很美的教堂参观,很不甘心地花了少少一百里耳。虽然看起来有点儿不能把握「原则」,但是这也是情非得已,因为如果想一味「白看」,恐怕最后「水都之旅」将变成「白跑一趟」了。理想与现实常有一段差距,适当的让步有时候也是不可避免的。

    有了这种自我安慰的信念,我的良心就很平安地到处游览了。

    威尼斯之美,不只在于环绕着她的那一片汪洋大海,和点缀其间,古色古香的幢幢古老小屋,那特色别具的条条小河流以及横跨其上形色各异的拱桥,更叫人流连忘返。站在水中拱桥顶上,我请饶神父替我拍下一张照片,准备归国后放大,用一个美丽雅致的镜框把它装起来,在旁边注着:「小桥、流水、人家、我」,做为时时可以追忆回味的纪念。

    踏在坚硬古老的石板路上,环视看周遭矗立着的一间间欧式的房屋,真让人顿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一代代先人们亦曾在这上面印下了深深的足迹,走完了他们人生的旅程。我突然惊讶地发现,这些无灵的石头,竟比我们有灵的人类能够承担更多历史的重担与负荷。于是我问:「难道人类竟然比石头来得更为脆弱不成?」

    中午,我们尝到了威尼斯闻名的小米糕。但是在两位来自「年糕国度」的我们眼里,世上实在已没有什么更可口的糕可以叫我们垂涎三尺了。

    下午,我们会见了以编圣多玛斯画目而闻名士林的耶稣会会士,罗伯特.布沙神父。在他的书房里,我们同时还遇见了两位正去探望他老人家的侄女。其中一位曾经学过四年中文,但是一用中文跟她交谈起来,她却显出一副「有听没有到」的「无宰羊」状。好象根本不知道中文究为何物。

    在他的侄女们离去后,布沙神父曾感慨万千,语重心长地给意国青年下了一些评语。他说:「意大利青年在生活里只知道两件事情:享受与打听一些无用的政治消息。」我由于居留意国为期太短,无法有深刻的体认,但是此一评语既然是出自一位意大利长者的口,那么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他的这一番话,在我心中引起了相当大的共鸣,因为在自由的世界里,又有那一些国家的青年人能够不犯这些毛病呢?

    四点钟,我们再度去圣马尔谷广场。这次去的目标是要登上矗立在广场左前方,高达五百公尺的钟楼。虽然不丢下买路钱是过不了关的,但是花得叫人感到值得。

    据说该楼曾于一九○二年一天上午十点钟倒塌过。可幸当时在附近正好没有人。否则一定会造成很大的悲剧。也许,我们可以把它归诸圣马尔谷的特别庇佑吧!

    登上了楼顶,可以从窗外鸟瞰,威尼斯的美丽风光,一瞬间尽收眼底。当你仰起头来,你几乎可以用手去摘取天上朵朵的浮云;在这里,你会感觉到离天主好近!当你俯视地面时,只见碧波上形形色色的船舟纵横其间,把海面交织成一幅天然动人的画面,美丽绝伦。我心里在想,如此诗情画意的环境,应该是最能孕育出伟大诗人与艺术家才对。但是不知道我的假想到底含有多少真理?

    在云端饱览了威尼斯的水色,我们再度「降凡」。在广场上买包玉米,尽情享受喂鸽子的乐趣。我们所花无几,但是却能吸引成群的白鸽,在我们的周围飞翔。我虽然明知让鸽子在掌中啄食,很可能牠们会舍玉米而就人肉。但是眼见游客们那份乐陶陶的神态,终于抵不住诱惑,抓起了一大把玉米,紧闭着双眼把手伸了出去。霎时间手里的重量增加了,手心也感到麻麻的。那真是一种「老生怕怕」的感觉。不一会儿,「大拜拜」结束,一切又归于平静。我赶紧张开眼睛,准备收拾残局,看看鸽子有没有手上「施肥」。说也奇怪,竟是吃得「清洁溜溜,片甲不留。」有了这一次经验,我就壮起胆来,再度抓起一把玉米,这次不但胳膊伸得比第一次直,而且还是张着眼睛,甚至用手去抚摸牠们,并且还摄影留念。此刻,才忽然想起鸽子之所以被视为和平的象征,就是因为牠们生性温驯,容易与人和平相处。这时我才笑自已,竟以小人之心度鸽子之腹了。

    享受了逗鸽的乐趣,我们转移阵地,到附近一间制造玻璃品的店铺去参观。玻璃虽然质料很脆易破,但是,如果你不把它拿来敲打或摔在地上的话,光用手去摸它的表面,还是显得蛮坚硬的。可是那是在冷却之后才这样的。因为当它还是液体的状态时,其可塑性却非常之高。今天,我就亲眼见到此一事实。

    在店里,有一位师傅手里拿看吹管,当众表演吹玻璃的技术:只见他一手拿着管子在吹,另一手拿捏前端被吹起的玻璃,三两下就完成了一件杰作。吹管前端原只是一团柔软的东西而已,可是在他匠心独运之下,剎那间一只栩栩如生的马儿诞生了。真是神奇美妙;巧夺天工。我想,如果我们每个人在天主这位全能而又神奇的匠人手中,也能像液体的玻璃一样,让祂自由塑造的话,深信我们居住的世界,一定会变得更为美好。

    晚餐后,我们乘船游览。偌大的海就像是一面巨大无比的「哈哈镜」一样,把整座威尼斯城扭曲得不成形。但是晚间欣赏水中的倒影,却也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只见海里到处灯光闪烁,犹如一座海底城一样。海风佛面,凉爽无比。

    之后,我们上岸,三顾圣马尔谷广场。夜间欣赏广场,确实另有一番情趣。在路旁柔和夜灯的照耀下,广场显得宽广而清静。日间徘徊不去,向人讨食的那群鸽子,此刻不知道躲到那儿去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莫非牠们也是上「日班」不成?路边坐着三三两两的画家,专门替游客作画。给广场抹上了一层艺术的气氛。但是围观者众、问津者少。不晓得这些画家是否以此作为兼差而已?否则一晚卖不到一张,生计又将如何维持下去?

    正当我们聚精会神地欣赏户外画家们当众挥毫之际,背后不远处,乐声忽然扬起,吸引了在广场各个角度里的游客,一时大家蜂拥到音乐的来处──一间咖啡厅去。当我们到达现场时,看到一大伙来自西班牙的游客,正在那儿兴致勃勃地婆娑起舞。扬声器里正播出「维也纳森林圆舞曲」。优美的旋律突然间把原是静态的广场带入了动态的境界,顿时鲜活起来。月色、水都、广场、音乐、舞影::那真是人间难以觅得的仙境,似真似幻。我是多么希望能常拥有这一切,但是理智却又提醒着我,这一切原非永恒。

    我们在广场逗留很久,一直到了曲终人散,再也看不到第三个人影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归途中,我们忽然心力来潮,愿意重享小炸鱼的美味。但因为已是夜阑人静,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深夜了,那儿还能买到东西吃呢?

    翌日早晨,也是我们停留的最后一天。上午,我们跑去参观与圣马尔谷大殿隔邻的「皇宫博物馆」。这个博物馆的最大特色是陈列许多古代的武器。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心想,这些擦得光可照人的武器,当日不晓得砍过多少首级,沾过多少人血呢?武器恐怕是人间最残酷和最不知恩的东西了。因为它是人所制造,但是却会翻脸不认人,夺取人的性命。

    下午,辞别了数日来热诚招待我们的神父及修士们,我们乘船到火车站,再转搭两点四十三分的火车,奔向旅途的下一站──米兰。

    我在威尼斯虽只有短短三天的逗留,但是对她却产生了一份很浓厚的情感。我想,这除了是由于我喜爱及欣赏她那诗情画意及绮丽的水上风光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引起我太多童年的回忆。

    我诞生于四面环海的鼓浪屿。童年虽然由于战乱,必须遭受衣不丰食不足的匮乏。但是日本鬼子却无法夺去我看海的权利。曾有多少个日子,我赤着一双小脚,踏着落日的余晖,在一望无垠的沙滩上拾取美丽的贝壳,编织童年的美梦。如果有人问我,在童年的岁月里,最值得我怀念的是什么?我会毫不迟疑地说:那片湛蓝的海和沙滩上拾贝的乐趣。

    岁月悠悠,我早已由少不更事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而接近了「知天命」之年。但是那份对海的无限依恋之情,却仍是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