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之旅(二) 到亚西西去
    留在意大利六个星期中,去过的地方可算不少。但是最令我难忘的地方,却是位于罗马北部大约三百公里之遥的亚西西了。

    一天清晨,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只听见电话的那一头传来倪院长的声音:「若瑟,起来了没有?今天我们有车子要去亚西西朝圣,不晓得你要不要去?要去的话就马上赶来总部,我们不久人一到齐就要开车了。」我已来不及问细节了,只说一声:「好!」就放下听筒,草草洗把脸,啃个干面包,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虽然明知不久大家就要出发了,但是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惯了,一看到路上有老弱妇孺急需帮忙时,马上就会忘掉正事,伸出援手。当日走路走到一半,看到有位老妇人很需要帮忙,因此在途中给耽误了一些时候。可幸时间花掉不多,否则让大家久候,总会说不过去的。

    耶稣在玛窦福音第二十五章有关公审判的那段话里,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将来祂审判我们的标准是什么。祂说:「我实实在在告诉你们:凡你们对我这些最小兄弟中的一个所做的,就是对我做了。」「凡你们不给这些最小中的一个做的,便是没有给我做。」为我来说,所谓「最小兄弟中的一个」,具体的就是指「最需要我帮助的人」。近日一个下午,我跟一位刚慕道的朋友甘先生到荣总去看他卧病在床的妹妹和一位女教友张太太。由于在那儿时间用去不少,同时我晚上又有人约谈,所以必须尽早赶回堂里。但是天主却喜欢在我们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给我们考验与挑战。当我在医院走廊匆匆急走的时候,忽然间看到有一位步履蹒跚,一副迷惑神态的老头子,手扶着墙壁在往前移步。奇妙的是在他夹克的背后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急诊室病床」。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虽然感到有点儿特别,只是由于急着赶回台北,也就不去管它了。但是当我再向前走几步之后,我的第二反应是:「这个老人家可能是在医院中迷了路,很需要有人帮忙。」于是我本能地停住脚步,向后转;而站在走廊另一端等我的甘先生,起先以为我找不到他,所以大声喊我,但是当他看到我走近那个老人家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而也跑过来帮忙。原来那位老先生真的是迷了路,找不到病房了。

    我跟甘先生一边一个搀扶着他走回急诊处去,在途中,从他的口里知道他是一位退伍军人,已七十多岁,只身在台,无亲无戚,那几天因病住进急诊室。由于烟瘾发作,偷偷地溜出来买包香烟,但由于不识字,结果找不到路回病房去。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向我们叙述他孤苦无依的晚景,听在耳里,让人感到鼻酸。他还再三再四地告诉我们:「你们两位年轻人真是好人,应该多活几年。」

    陈先生原是瘦小的人,刚开头撬扶他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出负担来,可是此刻,他所给予我的心理压力却是那么沉重。因为在他身上,我忽然看到在我们社会上那些自幼离乡背井,为保国卫民而葬送青春年华,而如今年老体衰,举目无亲的荣民们那种孤独凄凉的情景。而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他一生漫长岁月的旅途中,搀扶着他走那么几小步而已。怎能不叫我耿耿于怀呢?我只能求我们的好天主多降福他和照顾他了。

    离开了急诊室,内心虽有一分怅惘,但也有了一分感激。在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爱德行为里,天主竟启示了我许多,也让我深深地了解了耶稣说的:「几时为了我的缘故,你们给人一杯水喝,也有来自天国的赏报」的道理了。因为我再一次体验到「那里有爱,那里就是天主的所在」的真理。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天主给了我们多少行爱德的机会,但是我们却是多么容易让他们一一错过,而且嘴里还抱怨说:「天主在那里呀!」

    到了总部后,我才弄明白,那天倪神父是奉命陪六位来自西班牙的辅理修士去朝圣的。原来这几位修士是在西班牙负责修建神学院的,现在大功告成,长上为搞赏他们的辛劳,就让他们到亚西西去郊游一趟,所以今天我是躬逢其盛,托他们的福了。但是也不能不感激倪院长对我的爱心与细心的照顾了。

    我们一行八个人,怀着兴奋及愉快的心情离开市区,坐着汽车直奔亚西西而去。一路上虽然风光明媚,但是我此刻却没有空去欣赏窗外的美景,因为今天坐在我身旁的倪院长的谈兴特别浓。当然,为这位大半生都消磨在中国大陆和台湾的传教士,可以想见的,谈话中免不了有许多「想当年」了。

    他特别向我追述一九五一到一九五三那几年,在大陆受共匪迫害的惨状。从他那余悸犹存的痛苦表情中,我深深地了解当日他遭受迫害时的种种情况。但是,在他的眼神中我却看不出有丝毫怨恨的表情。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感动的伟大的宗教情操呀!

    在他娓娓的叙述中,我听的入神,就如同当日我也跟着他一齐受苦似的。也许他注意到我脸上那种与他同忧共苦的表情,于心不忍,所以赶快转换话题,跟我谈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他告诉我,几年前他的哥哥病重,开了六次刀仍无痊愈希望。有一次病危,所以他就亲自去替他举行终傅圣事。事后站在一旁的侄女告诉他说:「叔叔啊!以前我一听到终傅,心里就感到非常恐惧害怕。但是今天亲眼见到您给爸爸付终傅时做得那么好,我反而不怕了,而且感到很美。」

    不错,「终傅」二字,顾名思义,是帮助垂危的人妥善的准备灵魂,好能去面对他永生的天主。这原是一件用意良好而又非常美丽的圣事。但是由于人类怕死的本性,所以对这件圣事就产生了偏差的观念,以为请神父来付终傅,等于是宣布死亡一样。甚至于为了向临终者隐瞒事实而延误去请神父来帮助他,殊属可惜。俗语说;「人生自古谁无罪。」我们一方面固然不必找死;但是另一方面也不必过分怕死。因为死亡既然不可避免,过分怕死就等于自寻烦恼、自我虐待了。我以为死亡并不可怕,为我们基督徒来讲,最可怕的应是死在毫无准备和罪恶的情况中。

    有多少人对于自己的后事,准备和料理得头头是道,甚至于亲自到自已的坟地去监工;亲友也在丧事方面费心费神费财费力地筹划,希望当事人死可瞑目。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为我们教友来说,最要紧的是早日请神父来帮助他妥当地准备自己的灵魂。如果我们只为临终的亲友准备后事,而忽略了他灵魂的准备的话,我们在孝道与友道方面就有了很大的缺失。

    几年前有位青年打电话问我:「神父,我妈妈大概不行了!不知道死后可以为她献弥撒吗?」我赶紧问他:「你妈妈有没有领终傅圣事呢?」他说:「没有啊!」于是我拎着小箱,急速奔往台大医院,好不容易求得医师许可进入加护病房,可是已经太迟了!因为他母亲已陷入昏迷状态,医生正在做最后急救中。眼见这种情形,除了在她耳边提醒她忏悔一生罪过,全心依靠天主,并给她赦罪外,我已无能为力了。我想,如果家人能及早与神父联络,不是可以帮助病人做更妥善的准备么。

    今天终傅圣事已改名为「病人敷油圣事」,并且不必等病危时才可以领;有些堂口每年定期举行老年人敷油圣事,甚至有些年长教友在出国远行之前,也特别请神父让他们领敷油圣事,我觉得教会这样的改变是很好的;而教友有此习惯,也是很值得鼓励的。「善终」是人人都期望的福分,而病人敷油圣事就是为此一目的而建立的。但愿教友都能多多重视此一圣事,以不辜负耶稣当日建立此一圣事的目的与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