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回国 教区报到
    我于1月25日到上海北站,没有人来接我,我一个人到徐汇修院向当时修院院长姚赞唐报到,接着就去看格寿平会长,他向我说:“你回来了?我正打算写信给你叫你不要回来。”我想我在香港十几天,他要是真想写完全可以写的,我的感觉是他很虚伪,但我什么也没说。

    1949年8月罗马任命龚品梅为新成立的苏州教区的主教,南京教区的龚士荣为上海教区主教。龚士荣已遵从于斌的安排离开大陆到了台湾。毛泽东在北平发表过一篇重要文章声明将严办战争罪犯,名单中第一个点名的是蒋介石,第二名是李宗仁,在40名罪犯名单中,于斌名字赫然在内,而且名次靠前。龚士荣认为自己是于斌的秘书,自己又在台湾。任命自己为解放的上海主教很不妥,自己回去也许未到站就先会遭逮捕,对教会不利。龚上书罗马辞职。1950年罗马批准了龚士荣辞职,调龚品梅为上海主教并署理苏州教区事务。接通知后龚品梅立即走马上任,把主教公署放在四川南路天主堂,任命朱雪帆为副主教,李式玉神父为教区秘书长,周士良神父为主教秘书,傅鹤洲神父为教区财务主任。这是他的班子,而实际上他依靠的不是这些人,而是法国人格寿平与才尔孟两人。

    我到徐家汇修院后第二天就去拜会龚品梅主教。那时按惯例,上海、海门、南京、苏州几个教区神父在董家渡做年度避静,龚品梅、朱开敏、蒲敏道、格寿平四巨头同时在董家渡。我去一处同时可见到他们四位,省时又省事。我到时,他们四人才用完午膳在休息室内谈话。我敲了门应声进入,向他们问好。龚、朱二人没有请我坐下,就先急问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谓他们当然指美、蒋。我没有想到他们连问候话也不说,却马上提这个问题。我毫无准备随口说“早哩。”他们又急忙问:“那么大约什么时候?”我回道“难说。”我心想“国民党狼狈逃走哪能很快就回?”他们再问时,我回说:“总得好几年吧,也许十多年吧!”朱开敏主教说:“你知道什么?今年中秋节就能回。”他们是主教又是老前辈,我只好不做声了,我内心想,苏联1917年革命成功到1951年已34年,中国革命不会短于苏联吧,我回国后第一次的拜访,谈话的内容竟是这样,大大出乎我意料。

    我在欧洲时,各国教会还没有全国性的主教团或主教会议这种组织。每一个教区直属罗马主教部,以及圣座驻各国的大使,这很不利于各国教会的全局和统一行动。但各国教会也有些措施予以弥补。在法国则是全国枢机和总主教联席会议,每3个月举行一次,讨论全国性的问题,按时发出指导性的文件。我认为这种做法也可用于我国教会,我国教会太分散了。我就天真地分别去拜访龚品梅和朱开敏两位主教,我对他们说,目前的形势,共产党将长久统治中国,外国传教士或自动撤退或被驱逐出境,即使他们能留,他们的立场观点和我们并不一致,我们中国神职人员应团结起来应付今天特殊的局面。你们一个是上海主教,一个是主教中的元老,是中国被首次祝圣的主教,你们两个有威望,应联名邀请中国主教来上海开个会,商讨应变事项,为中国教会找一个出路,找一条能长期存在的路线,或用拉丁文所说的“MODUSVIVENDI.”。他们客气地回说:“让我们考虑后再说。”我正在等待他们的回音时,耶稣会长格寿平叫我去说:“金神父,你才回国,为什么胡说八道?黎培里公使来信告诉我,说你才从外国回来就表现不好,叫我管好你,你究竟说什么?”我说:“我只向两位主教提些建议。”他说:“好好教你的书,别给我惹出问题,我本向黎公使申请要他任命你为修院院长,他拒绝了。”我心想,在今日形势之下,不做头头更好。

    托运的书到了,我去海关领取,海关官员叫我打开,他们一看都是书,而且是外文的,就说,还需水上警察来看了才可放,要我等着。等了半个小时他们来了,他们一翻都是外文书,问什么内容,我说都是哲学书,他们不说什么签了字放了。我雇了一个平板车带回修院,姚赞唐院长问我要留在身边吗(王昌祉神父回国时,姚当时要他把书交给图书馆,他不肯,闹到会长那儿去,桑会长批准了王,所以姚这样说)。我想,我自身朝不保夕,随时会失去自由,要那些书有什么用?说按惯例上交。他高兴得很。我这个人回国初期等待随时被逮捕(现在则等待随时死去),世界只是逆旅而已。

    我开始深居简出,用功备课,上课,几乎也没有人来看我。学生很好,也欢迎我教,第一次有中国人教神学,此前王昌祉神父再三要求教神学,姚赞唐总是一口拒绝。我是中国人,学生也是中国人,但我得用拉丁语来教。梵二会议前,普世修院都用拉丁语。老师、学生都感到别扭。梵二也改革学习,一切改用本国语言,省事多了。但我认为拉丁文很美,把它全盘抛弃,也很可惜。也许这是老人怀古情深吧!

    我去徐汇中学拜会了张伯达神父,他是上海的中国会士中唯一当院长的,俨然是中国会士的领袖。他很客气。在徐汇中学工作的还有曾是我的老师王方神父,我的同学朱洪声神父、陈天祥神父。我们相见很高兴。此后到张伯达8月被逮捕为止,我每个月去一次,事后和我同去的也曾是我老师的陈云棠神父告诉我:“我们见到你能主动先去看张伯达很高兴,张伯达在你面前有些内疚,他在老主教惠济良和老会长姚赞唐前没有少说你的坏话。”这事我知道,否则我不会在苏北待一年,但我应忘掉不愉快的事,我对陈说:“过去的事,谈它干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让过去的永远过去吧。”张伯达由于公开在大会上反对“三自革新”运动(下将提到),于8月被捕,11月因脑溢血死于监狱中。张出身名门,很有才华,特别善于交际,人们曾猜想他会做上海首任国籍主教或国籍会长,但未成为事实。他英年早逝,令人惋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