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扩大
    病历之十六

    胡里安:不是父亲的父亲

    病历之十六

    姓名:胡里安。

    年龄:35岁。

    概况:医生,已婚,他妻子因为年轻时输卵管发炎感染而不能生孩子。胡里安虽然是医生也没有想用还有一定问题的手术或者人工孕育方法解决问题。

    病历:在巴塞罗那度假时胡里安认识奥克塔维奥的,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都喜欢帆板运动,经常在一起切磋技艺,甚至用胡里安一位哥哥的船赢到过一只奖杯。

    我从美洲回来后,有一天在街上碰到胡里安。我告诉他我见过奥克塔维奥。我们走进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胡里安兴致勃勃地要我把我跟奥克塔维奥一家见面的所有细节告诉他。他所感兴趣的是总有人会为一切都应发生的那样发生了而快乐。所以他要关注现在的人。

    “我没有孩子,你知道吧?我妻子不能生孩子。”

    “是的,我知道。”

    “但我是很多人的父亲。”

    “什么?我没想到你的自由精神会引你走到这样的极端。”

    “你没懂我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是那些被你拯救的病人的父亲?但是看你这样笑,看你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得不能再小,我看出来你大概是指别的东西吧。”

    “确实如此。你看以前对我这没有孩子的婚姻有些失落感。原本可能制造生命,却没有。没有后代……”

    “好象是这么回事。”

    “但我有孩子!”

    我露出奇怪的神色,因为他那严肃的表情让我看出他在排除自己过着一种有女朋友或情人的双重生活的暗示。

    他接着说:

    “在做父亲这件事上我们有着一种很愚蠢,很过分的观念。所以许多时候,做父亲有排他性和占有性。"

    “我还是不懂。”

    “耐心点,马上你就会明白我想说的话。我先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然后再谈复杂问题,但两者同样都很明了,很真实。在奥克塔维奥和我们一起过的那个夏天,我们各自都有一个女友。

    “后来我跟她断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她得负责照顾他的弟弟妹妹。她的经济情况已不好。我那时还是个学医的学生,在这方面并不能给她任何保障。我知道另外一位不错而且有钱的小伙子也爱着她,可以给她我无法给予的保护。我借口跟她呕气离她而去。很简单,就是因为我真的爱她。”

    我们沉默了片刻。一阵他强忍着的激动几乎不被人察觉地使他小小的眼睑颤抖起来。

    “现在她有两个女孩。这两个孩子也是由于我而存在的。假若我跟她们的母亲结婚了——这在当时是正常的,也是本可以预见的—— 今天她和我会有别的孩子。而这两个女孩子就不会有。正是由于我的自我牺牲,说真的,由于我慷慨的牺牲,才有她们的存在。由于我,就是说我的弃权,我才成为她们存在的绝对必要原共因之一,没有我,她们就不会存在。”

    我吃了一惊。

    此时胡里安好象对我的惊讶感到很开心。

    “人们认为做父亲只是生理方面的原因。的确,这个原因是直接的和必要的,怎么能不是呢?但它不是唯一的。

    “所有有意识的,自由地参与了使一个人可能出生的原因,都是这个父子关系的共因。其中任何一种原因,事先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具体的儿女。

    “这个共因确实并不构成同值的父子关系。它们只是类似,但都是真正的和实际存在的,而且,谁知道哪一条更有价值!我爱那两个女儿,因为她们是由于我的行为而出生的,尽管还不认识她们。”

    又是一阵沉默。

    “好,”我说:“但是这种事总会以某种方式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我们跟别人的关系总是要影响这别人的生活。这样,对他们说来本要出生的就出生了。”

    “就是这样。这只能表明父亲身份是能扩大的,不仅仅属于生理上的父亲;别的人,整个社会在不同程度上都有一份。所以父子关系不应陷入排他主义中。家庭从它的根源来说就是开放的。

    “注意到这一点会使父亲们更加谦卑,他们会理解儿女们希望投入世界,因为他们就从这个世界中来的。

    “儿女不只是由于他们的父亲才存在,也不只为了父亲才存在的。

    “也就是说,你和我是许多我们不认识,不了解人的父亲。”

    “父亲身份就象光源周围的那片明亮,离光源越来越远,它也就慢慢化作昏暗。光源就是生命本身,围绕着光源的是使一个新生命出生的各种原因。其中许多确实处于边缘部份,不为人知。但是靠近光源的则人人都知道,由于我这个医生的告诫,许多孩子才得以出生,没有我给他们父母的引导或救治,他们永远不会存在。也许这些父母本可以去找另一个医生,生下别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现在有的这个就不会存在,这个孩子由于我而存在。

    “这种共同父亲身份越自由自觉,越是出于服务精神和爱,它也就在实质上在人道上更具有这种共同父亲的特点”。

    我们走出咖啡馆互相告了别。

    沿街而下,我开始想:多少我爱的、我认识的人是由于我而开始存在的呢?也就是说,没有我,他们永远不会存在。象我的朋友胡里安说的那样,有价值的是这样一些情况,即:我成为共因是有意识的,自由的,而且是出于善意的,的确是这样。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是哪些人?在那里?我感到急于找到他们,走近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的额头,尽管他们不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