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是空无

沙哈拉初学院最大的喜乐是孤独;而孤独的喜乐是宁静:渗入每一个角落,渗入你整个存在的宁静。它以奇妙的力量和灵魂交谈。不知宁静为何物的人,对这力量一无所知。
在这里,生活在永恒的宁静之中,自己也就学会了如何分辨宁静各种不同的形态:教堂的宁静;在自己的小室里的宁静,在工作中的宁静,内心的宁静,灵魂的宁静以及天主的宁静。
为了使我们学习生活在这各种不同的宁静中,我们的初学导师让我们走到“沙漠”去几天。
带一小篮面包,几个枣,一些水和圣经,走一天的行程,来到一个岩洞:这就是我们的“到沙漠去。”
和一位神父一同来,但他奉献了感恩圣祭以后就离开,只在岩洞里用石做成的祭台上,留下圣体。就这样,你得整整一星期独自和日夜明供的圣体相对,默对沙漠的寂静,岩洞的寂静和在圣体内的寂静。没有任何祈祷比朝拜圣体更难了,你全部人性的力量,都在反抗他。
你情愿在烈日下搬石头,因为朝拜圣体时,这些五官记忆、联想、统统都要压制下去。这时只有信仰能战胜一切,可是信仰又是这样的坚硬、黝黑、严厉。
对着隐藏在面饼内的圣体说:“基督是真的,就在这里生活着”,是属于纯粹的信仰。
但,事实上也只有纯粹的信仰是最滋养的;在信仰中的祈祷,才算是真正的祈祷。“朝拜圣体并不是什么欢乐的事。”一位初学的同学常常这样对我说。但,正是这样弃绝所有满足感官知觉的愿望,才能使祈祷显得有力而真实。人必须在超出感官知觉、想像、本性之外会晤天主。
这就是关键:如果我们只能在喜欢祈祷时,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祈祷,那么祈祷必定是不真实的,而且也会变得很不规则,任何轻微的干扰——甚至牙痛——都足以摧毁我们整个祈祷生活。
“你应该使你的祈祷精简”,初学导师告诉我。你应该諄朴、真挚。把自己放在耶稣面前,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没有高深的思想,只存一脉活跃的信仰。在爱中,在父面前,常常静止不动,不要尝试运用你的智力以求达到天主,这是不可能的。在爱中趋向他,这才可能。
这个挣扎不容易。因为你的本性要求回复它自己,要把握原属于它自己的享乐;但与十字架上的基督结合,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经过几小时——或几天——的苦斗,身体开始松弛下来。既然意志坚持不让它称愿,它只好放弃斗争,采取被动。这时感官知觉进入睡眠状态,或者如十字若望所说,感官知觉的黑夜开始了。于是,祈祷变得严肃,虽然还是痛苦和干燥的,但它越来越重要。你甚至一刻也不能没有它。灵魂现在开始分担耶稣的救赎工作。
跪在简陋的圣体柜、跪在耶稣面前的沙上,我常常不禁想到世界的罪恶:憎恨、暴力、腐败、自私、背叛和崇拜偶像。于是我置身的小洞变得像世界那样大。在心底,我不断意识到耶稣正背着许多罪恶重重压着。
这难道不是一切之主像面饼被压碎、被辗磨、被烘烤的形象吗?这面饼岂不包涵着这个忧伤的人,这牺牲品:基督吗?这为我们的罪而被宰杀的羔羊吗?
我和他的关系又怎样呢?
许多年来,我一直自许是教会的“人物”。我甚至臆想这个神圣的,生活在教会的结构,是一座庙宇,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柱子支持着。每根柱子就扛在每一个基督徒的肩上。
我想,不管是怎样的小,我的肩上也扛着这样的一根柱子。
反覆不断地说天主需要人,教会需要行动。我们深信这是真的。
慢慢,这个结构成为我们肩上沉重的负荷,
创造了天地以后,天主休息去了;教会建立起来以后,基督也被提升到天堂去了。所有的工作都留给我们,留给教会。我们,尤其是那些公教进行会的负责人,是真正的工作人员。我们担负着每天的重担。
抱着这种态度,我根本就不能休假一天,甚至夜里,我也觉得自己是在“行动”中。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好每一件事。人不断地和一个又一个的工作计划、会议,赛跑,不断地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祈祷是匆忙的,交谈僵死了,而人的心就陷在一片混乱中。
   因为每件事都需要我们负责,所以,当事情有出错时,我们当然会忧心忡忡。
   但,有谁注意到这有什么不对呢?我们是这样深信“行动”的方针是对的,是正确的。
   甚至在童年的时候,我们已开始守这种格言:“为基督君王的光荣争取第一”;少年时,我们就记住“你应该作领路人”;长大了,我们知道“你是个有责任的人,一个领袖,一个使徒。”人总得成为某种“人物”。然而,耶稣说过“你是个无用的仆人,没有我,你一事无成。”“你们之中,谁要第一,就要成为最末。”这些话,好像是对别人说的,是对个别时代的人说的。我们让它过去,不留下什么印象;让它从心上溜走,不起一点影响。不要它把心洗涤;更不要它使心变软。
   我第一位导师告诉我,“每一件事的出发点,应该是为了基督君王的光荣”,而我最后一位导师嘉禄富高却告诉我“每一件事最终目标是被钉的基督的爱。”
   也许这两种教导都对,错的是我,是我不曾好好的理解这教导的意义。
   不管怎样,我现在人已在这里,就跪在岩洞的沙上。这岩洞我比作是教会;而在我肩上,我也还可以感到一根小小柱子的重量,由一个行动者——我,背负着。可能这一刻,就是真理显现的一刻:
   我忽然往后一仰,似乎想把自己从这重量之下抽出来。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教会的大厦,一切各依原位,不动,不响。经过了二十五年,我才了解其实没有什么重担压在我肩上。那根柱子,只不过是我自己想像、伪造的。是我的想像与虚荣心的产物。
   我曾奔走、辩论、组织、工作,一直相信自己在支撑着些什么。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支撑。
   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被钉的基督双肩上,我是空无的,绝对的空无。
   几经挣扎,我才能相信耶稣在二千年前对我说过的话:“你们也是这样,既做完吩咐你们的一切,仍然要说:我们是无用的仆人,我们不过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路十七:10)